第13章 【前尘旧事,叔侄相见】

“阿嚏——!”

谁在咒老子?

在刺耳的骨磨声里。

顾兴荣跌跌撞撞跑出清河娘娘庙。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他气得直跳脚,近来怎么他娘的晦气缠身,出门丢钱,十赌九输,捞尸遭鬼……

贼老天,还叫不叫人活!

低声暗骂两句。

等到跑的距离够远了,顾兴荣才回望了眼古朴肃静的娘娘庙。

“吱呀~”

遥遥瞥见庙门开了个缝,有白骨爪子从门缝里探出来。

像是挠在了他的心窝上。

顾兴荣心间咯噔一声。

“鬼啊啊啊——!”

脚下顿时加快了步伐。

这他娘的谁能想到,原本就是个下潭捞尸的苦力差事。

因为怕麻烦,自己还特地叫了俩吃酒时碰见的水蛮子。

结果倒好,不都说清河娘娘早几百年前就死无全尸了,那毒瘴时来时去全是朝廷控制底层屁民的把戏而已……

怎么突然就诈尸了?

也不对,先前潭里钻出来的几个白骨架子,有一个好像挂着条白布围脖,披麻戴孝也似。

——他瞧着眼熟,好像是去年被拉去做祭的水牛村王二小,这小子爹妈刚死,无牵无挂,正适合被拉去当郎君。

所以那些鬼东西……

莫不是往年死在里头的清河郎君?

“不管了,晦气晦气,吃酒消灾去……”

顾兴荣摇摇头,满脸愁容。

就是不知道,钱老爷那关,接下来该怎么过……

他妈的!

“顾兴荣啊顾兴荣,你好好吃你那破酒,怎么就脑子一昏答应了钱老爷……”

事情是这样的。

月前,清水镇首富,钱府的千金小姐画舫赏月,意外失足跌入清水湖中。

等到打捞上来时,便没了呼吸。

眼看是死绝了。

钱老爷万般心痛,怜爱女尚未出阁,不得葬入祖坟。

所以想着为她寻个夫婿,凑个阴婚,待大白囍字一贴,红白喜煞相冲。

正正好将钱小姐迁入钱氏祖坟,落个功德圆满。

又凑巧顾兴荣和那钱府二管事-李来,算是发小。

一听说这消息,第一个便想起了自己的宝贝侄儿。

瞧他傻不愣登的,兴许也不计较媳妇是活是死。

于是当晚和那李来一合计,便拎着一壶浊酒,半只烧鸡,来到顾大傻的门前。

连蒙带骗糊弄他签下一份卖身契。

之后李管事便带着契字匆匆回去了,说是要将这等喜事禀告老爷,寻个良辰吉日操办大婚。

顾兴荣看着层层盘剥后到手的七两银子,一时间敢怒不敢言——钱府家大业大,寻婿下聘,断然不可能就给这么些个。

少说也得百两银子!

可望着李来的背影,他心里门清,这家伙已经不是幼时跟在自己屁股后偷鸡摸狗的李二蛋了。

便是再混账,那也是钱府的狗。

这世道无利不起早,李来如此,自己亦然。

便也不再计较,掂了掂钱囊就往赌坊跑去。

“大大大!噫!好!我中啦!”

“豹子,豹子!他妈的怎么会是豹子,老千,谁他娘的出千了!”

“什么?没了?狗屁,老子足七两银子,够他奶奶的赌上七天七夜……啊?”

不多时,七两银子就被输了个干干净净。

顾兴荣赊着账痛饮烧酒,在清水镇上胡乱转悠。

刚好听说县令要举办清河囍祭,举荐郎君者赏官银五两!

其时,顾兴荣心有不甘,赌意上头。

醉意朦胧间。

想着那顾大傻卖身契都签了,反正今后就是钱府的奴才了,和自己也无干系。

便是死了,又如何?

死了正好拿去给那钱老爷的死鬼闺女当千金!

阴婚?

到时候两个都是死人,岂不是正好长长久久作伴?

真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因此,自从拿到县衙的五两官银后,顾兴荣就开始计较起来:

等那囍祭结束,自己第一时间带人去娘娘庙里捞尸。

务必赶在钱府寻到良辰吉日前,将顾大傻的尸身完完整整送过去。

谁知……

“怎么就赶上这摊子破事了!忒也晦气!”

顾兴荣啐了口青痰,跌跌撞撞跑出娘娘庙几里地,来到清水镇上。

他脚步游移,摸着见底的钱囊,犹豫着到底是去赌坊还是酒肆……

“娘的,到底是什么时候起,运气变得这么背了?”

顾兴荣嘟囔着,忽地一个激灵。

好像……

好像就是从大哥大嫂死的那天开始……

他发觉一阵脊背发寒。

可就在这时候。

肩上猛地被人一拍:

“哎哟,顾老二!可算找着你了,老身这一把骨头,跑了十几里路,都快晃荡散架喽。”

顾兴荣被吓得心肝俱颤,缓了好久才看清来人。

原来是村长王良材。

看着这须发皆白,身材佝偻的小老头。

顾兴荣迅速转变了脸色,趾高气昂道:

“哟,这不是村长么,你找我作甚?

还大老远跑镇上来,莫非是发现你家小丫头在武馆整日被人欺负,学不来真本事,打算豁出老脸来撒泼了?

那你找我确实是有眼力的,走,我叫俩人去给你助个威,我顾兴荣为人你晓得,只消一钱银子,童叟无欺。”

“你、你说什么,丫头叫人欺负了?”

王良材猛地一怔,浑浊的老眼显出心疼。

“怎么会,我都是交够了银钱的,我都……”

见他杵在原地发愣,浑身打颤,顾兴荣算是反应过来了。

这老东西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王家丫头,还挺能忍,跟她爹一个倔脾气。

顾兴荣笑笑,拍拍王良材的后背,随口道:

“那村长,你既然不是为了孙女儿的事来,便是找我了,难得村里还能有人想起我,说说吧。”

此刻王良材六神无主,拄着拐杖不知所言。

听到顾兴荣提醒,才猛地想起此行的目的来。

对他来说,高高在上的武者是座大山,不敢招惹。

而踏江归来的顾大奢,犹在其上。

于是王良材一把攥住顾兴荣的手腕,哆哆嗦嗦将今早的所见所闻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

“哈哈哈,清河郎君?踏江而行?我看你这老东西怎么傻不拉几的!”

“我还说我是玉皇大帝呢?你也信?”

听完王良材的讲述后,顾兴荣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是看着顾大奢长大成人的,这小子憨不拉几的,要真能有这般本事,那他顾兴荣不得立地成仙了?

这简直就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呵,还说想见我……这小子,我看是魔怔了。”

顾兴荣拍拍王良材的肩膀,也不去赌坊了。

转身就往水云乡走去。

经历了娘娘庙惨案后,他心里渐渐梳理出了一条脉络:

那潭中的森森白骨,恐怕并非偶然。

自家贤侄顾大奢,定是在囍祭时出了岔子。

趁乱跑了出来,捡回一条小命。

不过啊……

连清河郎君这种笑话也能说出口了。

真不愧是我顾兴荣的侄儿。

有意思!

……

时已黄昏。

顾兴荣踩着晦暗天光,一路无阻地来到被他搜剿一空的顾奢家。

叩叩。

轻敲尚未嵌合,隐隐漏风的木板“门”。

顾兴荣搓搓手,朝里头笑眯眯道:

“贤侄!原谅二叔来晚了,二叔我还去了娘娘庙寻你,不想你自己跑回来了,可真是弄巧成拙。”

门开。

“是么?”

赤着上身,显出明晰线条的俊朗少年缓步踏出。

淡淡看向他,嘴角勾起。

答非所问道:

“对了顾兴荣……”

“你怕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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