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的太阳?”
休伊特盯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鼻毛”,疑惑地重复。
眼前的“鼻毛”嘿嘿一笑,左手捏着衣角,似是在缓解紧张,随即眉飞色舞道:“对啊!我没见过您,差点没认出来……”
“……”
休伊特更纳闷了。
他确定两人从未见过,怎么对方却像是慕名已久?
难道自己真成了什么知名人物?
休伊特摆手示意海伊德上前,随即转身询问眼前的守卫:“你好像认识我?说说看,都知道些关于我的什么?”
直至三人靠在一起,那“鼻毛”守卫扫众人一眼,这才颇有些得意道:“我喜欢听些诗歌。关于您的事,我是在酒馆听那些诗人讲的!听了您所有的事迹,我做梦都想见到您!没想到!!”
鼻毛越说越兴奋。
说到最后,愣是将自己的脸憋红了。
“没想到”三字将他的情绪推至顶峰,而后边半句却堵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顿了片刻,他深呼吸几次,这才舒缓情绪,以兴奋难言的语气道:“是那首诗!我听了《不落的太阳》,从那起就记住您了!!”
休伊特这才知悉了。
就说嘛……
“不落的太阳”这个神神叨叨的称呼怎么如此熟悉,原来是出自《达娜女神的预言》。
读过这预言的人不多。
其中具有诗人身份的应该只有特瓦林这一位。
显然,《不落的太阳》应该是特瓦林结合了墨利克峡湾的事件以及《达娜女神的预言》,进而颂扬休伊特事迹的诗作。
休伊特替对方解除“石化状态”不足半月,如今对方的新诗却已然流传甚广。
看来特瓦林并未闲着,反倒忙着收集素材。
由此可见,特瓦林那句“只写你的经历”并非空言。
他将墨利克的灾难谱写成诗,也将休伊特的事迹传向五湖四海,甚至传入了眼前这位费尔守卫的耳朵里。
真成名了,休伊特心想。
既已成名,那么发挥一下作为他人偶像的优势,借此达成一个小小目的应该不过分吧。
想到这,休伊特温和笑着,玩笑似地刻意以模糊口吻回应道:
“呵呵,我也记住你了。”
说者有心,听者自然有意。
“鼻毛”脸色有些难看,笑容僵在嘴角,只是挠头,显然知晓自己在先前冲突中犯下了过错。
“我……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您先随我进城,城门右手有间屋子,是休息室,您在里面等。”
说罢,他殷勤招待着休伊特与海伊德进城,扫了眼跟在两人身后的艾兰麋鹿,皱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又甩甩脑袋,安心带路。
进了城门,休伊特立即察觉到了异样。
除了过往商客外,街上空空荡荡,压根没多少行人,呈现肉眼可见的萧条景象。
街道两侧最热闹的是过往行人离不开的旅店,而原本该在傍晚时分拥有最火爆人气的酒馆,此时竟然没几家开着。
总之,少了些烟火气。
休伊特收了目光,随着鼻毛走进一侧的房屋。
屋内火塘不旺,有些冷。
“鼻毛”添了几根粗柴,烧旺火塘,又铺一条毛皮毯子,赔笑着跑出去了,满口喊着:“您先暖和身子!我一会回来!”
休伊特点头,目送对方离开。
他坐在毛皮毯子上,将水壶放在火塘上的铁架上。
待到水开了,他为海伊德倒一杯,自己喝几口,鼻毛竟已赶了回来。
这速度实在是快极了。
才一进门,鼻毛扫一眼两人捏在手中的角杯,殷勤道:“来来来!别喝水了,喝酒!热好了的!”
说着便将手上的酒食搁在一旁,开始为两人倒酒。
他先抢过休伊特手中的角杯倒满,嘴里念叨着:“就数这家店的酒最香,您快尝尝。”
接着,又扫一眼被海伊德捧在手里的角杯,却是没开口询问,反而另寻了一个角杯,倒满酒推了过去。
最后,他为自己倒一杯,举杯喊话道:
“来!先喝一杯!”
“呵呵,好!”
待到与休伊特碰了杯,“鼻毛”这才急匆匆双手将角杯捧在嘴边,用嘴唇对着杯沿含住,小心接着酒液,眯眼润喉。
喝酒又急又稳。
倒是符合其性急又通晓人情的特点。
休伊特扫一眼对方的鼻子,笑着将杯中酒饮尽。
两人忽略了一旁独处的海伊德,一杯一杯喝酒,将话慢慢聊开了。
“鼻毛”名叫坦格,是个典型的北方人。
无论是热情好客的习惯,还是惊人的酒量,亦或者其语言间对于休伊特这般强者的推崇,均很好的体现了这一点。
酒过三巡,两人已然无话不谈。
借着坦格再度为城门前的冒失行为道歉的机会,休伊特问到了索德的近况。
听了问题,坦格似是想起了先前对于索德的诋毁,举起酒杯诚恳道:“我先为先前的诋毁喝一杯。”
一口喝干杯中酒,他放下酒杯,盯着火塘问:“休伊特先生,您可知我们的首领是何人?”
“白色奥拉夫,不是吗?”
“对!”
坦格心中似乎憋了许多话,幽幽看了休伊特一眼,左右扫视,压低声音道:“您可知,我们的首领本是挪维贵族,是以盟友身份与伯爵协力的?”
休伊特自然知晓,点头肯定。
除了坦格所说,他还了解两人攻克费尔后,白色奥拉夫留守费尔,而伯爵则沿纳基利河南下,继续征服墨利克。
却不想,坦格凑近脑袋,压低声音道:“这费尔城是两方出力攻占,最终由占据首功的伯爵交给首领的。而索德那天兵败求援,却被首领拒绝了,两人因此争吵不休。”
“这不是秘密,城里每个人都知晓。”
休伊特举杯饮一口,细细琢磨。
站在索德的角度,他能猜到些想法。
索德必然想着,既然是双方打下的费尔,而城池甚至是自己的父亲分配,那么白色奥拉夫理应借些兵力,帮助自己渡过难关。
而白色奥拉夫自己也没少出力,他必然不愿意答应。
再者说,双方已然约定费尔城归属他自己,那么自然完全由他支配,如今凭什么要受一个晚辈胁迫?
哪怕真要谈话,也得伯爵与他讨论。
更何况,拯救伯爵眼见着是个无底洞,又于他没有半点好处。
何苦自损力量?
两人若维持表面和气尚好,如今一旦争执,处于弱势方的索德必然落不了好下场。
“索德呢,他去哪了?”
休伊特再度发问,心中担忧索德的状况。
“城堡,他被关在首领的城堡,据说首领要等到伯爵被处刑才会将他放出,免得他白白送死。”
这理由实在可笑。
口口声声为了索德不送命,实际却是为了让伯爵丢掉性命。
冠冕堂皇,落井下石。
白色奥拉夫简直颠覆了休伊特对于北方人首领的良好印象。
得了这人的衬托,伯爵显得越发亲切、值得信赖。
两者相比,无论如何想,休伊特的最佳合作对象都是伯爵无疑。
他必须见索德一面了。
休伊特一边喝酒,一边酝酿潜入城堡的计划。
而远处,海伊德身旁,趴着休息的麋鹿抬头瞄了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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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夜色如幕。
可惜的是,天上没有半朵云。
休伊特头戴一顶宽檐帽,身着黑衣,彻底将自己笼罩于黑暗之中。
他背贴一道城墙边缘。
脚下是利菲河的滔滔河水,耳边是激荡水流声,身后则是沿河岸一侧的城堡墙壁。
打在脸上的,除了湿潮的冰凉刺骨的夜风,还有细碎沙石。
沙石是被蹭掉的。
休伊特头顶正有两位巡逻士兵挑着火把走过。
不一会,光线与交谈声一起远去了,淹没在滚滚河流之中。
休伊特松一口气,发动强大肢体力量,用手指抠着墙上的细微凸起,一点点将身体推上城墙。
若是站在远处看,便会觉得他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吊上去的。
这过程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直至墙壁顶端,休伊特停了许久,确定无人后,双手与腰腹同时发力,倒翻至城墙之上。
片刻后,他蹲在墙边,四下打量。
沿着城墙方向的远处,火把光芒正在缓缓增大,显然有一队人即将前来检查。
转瞬思考,他决定暂避,伺机跟随巡逻队移动。
于是,休伊特扫视四周,寻找足以藏身的位置。
身前不远有一段半人高的台阶,台阶一侧的落差似乎可以藏人。
身后是城墙,一般没人会探出墙边检查。
而右手不远处,有一座高耸的城堡尖顶,尖顶有些陡峭,一般人难以站立,却足够一人躲在其后。
休伊特思索片刻,排除了前两个选择。
相较前两个那般一旦有人观察便必然暴露的位置,他还是希望掌握主动权。
于是,他踮起脚,三两步靠近,手脚并用爬上城堡尖顶。
待到以双手微微环抱塔尖,将身子完美地藏在塔尖之后,休伊特心中顿时安稳。
总不会有人看这地方吧?
就算有人看了,他只需左右微微挪动,也总能处在一行人的视野盲区之内。
除非巡逻队伍四散搜索,否则休伊特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如此想着,那火光逐渐近了。
微弱的交谈声也随之传来。
“我听说,那伯爵已经被押至莱恩,见了盖诺人的国王,他那死倔的儿子总该让步了吧?”
“我看未必!就索德那小子,哼!你不知道,他又和首领吵了一架!”
“吵了什么?”
“诶,你再凑近点,别让人听到……”
话音被压低了,休伊特歪着头,将耳朵贴在塔尖上细细听。
头顶忽地传来了奇怪声音。
“唳!”
休伊特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却见那塔尖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海鹰,用尖喙梳理毛发,随后以鸟类特有的歪头姿势,直勾勾盯着休伊特。
休伊特屏住呼吸。
近在咫尺的海鹰并无威胁,更大的麻烦是远处的巡逻队伍。
因为,海鹰鸣叫的那一刻,休伊特清晰听到了远处巡逻队伍的慌乱与嘘声。
随后便是极其微弱的衣物摩擦声、鞋底摩擦声、以及剑刃出鞘的声音。
那些人在靠近!
休伊特盯着海鹰,暗道晦气。
若是几人再走近一些,分散查探,他必然会被发现。
若是打草惊蛇,他的计划难免后延。
于是,电光火石间,休伊特行动了。
他先缩回双手,隐藏的同时缓慢探高身子,随即单手稳住身体,一手猛地扇向那只海鹰。
按照理想情况,他的衣袖可能会甩出声响。
但是,海鹰受惊飞离,翅膀震动的声音必然压盖那点微弱声响。
随后便会上演前世无数悬疑剧中的经典一幕:
巡逻队伍不断接近塔尖,在即将发现休伊特之际,被海鹰飞散吸引了全部注意。于是,几人紧绷的身子立即松缓,化作“小聋瞎”,互相调侃着远去。
而主角休伊特则安然脱身。
这情节虽然老套,但却是休伊特此时所能采取的唯一办法。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扇出了那一巴掌,并由衷期望熟悉的情节上演。
然而——
呼!
衣袖掠空。
那巴掌擦着海鹰的身子划了过去。
而海鹰却微丝未动,淡定地像是早已看穿了那巴掌的轨迹,那双鹰眼也流露出人性化的鄙夷,似乎在嘲笑偷袭者,亦或者期待着即将上演的好戏。
休伊特瞪着海鹰,赶忙缩回身子。
好死不死地,远处的巡逻队伍恰好有耳朵尖的人,那人捕捉到了这动静,大声质询道:
“谁在那!我听到了!”
“快出来!别躲了!”
休伊特盯着海鹰,不得不采取更狠辣的措施。
不喜欢动?
那就怪不得自己手黑!
于是,他再度出手,打向海鹰的身子。
这一巴掌若打中了,海鹰不死也得半残,至少也会掉下塔尖,吸引众人注意,从而为休伊特提供转移躲藏的时间。
然而,意外再一次发生。
那海鹰如早有预料一般,起身飞至半空躲了攻击,随即张开锐利鹰爪,狠狠抓向休伊特。
休伊特瞬间压下反击的念头,决定以身体硬抗。
受伤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不被发现。
如今局势,他只能寄希望于巡逻队伍见了疯狂的海鹰,将先前听到的怪异响动归结在海鹰身上,进而忽略塔尖的状况。
于是,休伊特面朝塔尖,将后背袒露在鹰爪之下。
鹰爪赫然抓在背心上,撕碎了皮肉。
两只尖利鹰爪钻入了皮肉深处,触及几根骨头,随即将其狠狠握住。
这种感觉,像是自己的体内凭空钻出几根锐利骨刺,挤压着自己原本完好的骨骼。
最要命的是,
这骨刺会活动!想要将其余骨骼折断!
强烈的异物感伴随着抽骨钻心般的疼痛,休伊特咬牙忍着。
豆大的汗滴滚落,呼吸逐渐粗重。
随着胳膊颤抖,他的手指扭曲,指节弯折,像是要捏碎砖石或者自我折断。
眼前一黑,一个念头立即在脑海浮现:
海鹰哪里会有这般力量!?
耳边传来巡逻队伍的急促脚步,塔尖挡了火把的光线,阴影晃动之间,休伊特的眼前忽明忽暗。
就在他忍无可忍,决定悍然出手之时。
咔嚓!
身后传来一阵令人心颤的骨骼碎裂声。
休伊特的整条脊椎骨脱体而出,变成了海鹰爪下的一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