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黑暗覆盖着左手,左手覆盖着右手。
——台湾作家席慕蓉
下午五点,周敏终于放下了右手的手术刀。这场三个多小时的搭桥手术,几乎消耗了她全部的体力。去食堂简单吃了几口饭时,她瞟了一眼医院的挂钟,正好六点三十分。这个时间的话,丈夫和女儿应该已经到锦海乐园了吧,希望他们玩的开心。对于没办法为女儿过生日,她内心非常惭愧,但自己是一名医生,有更多的病人需要她,而救人是她穿上这件白大褂的使命。休息片刻后,周敏麻利地洗了一下餐具,步伐坚定得向ICU的值班室走去。
无数次的值班,多次紧急情况铃声的响起,已经麻木了周敏的脑神经,或者说成司空见惯之事。但是,她永远无法忘记四月十七日晚上七点十五分的那个电话,电话铃声就好像死神的歌声,至今回荡在周敏的脑海里。
“喂?你说什么?!大声点!!”周敏对着电话喊着。
电话是120总部打开来的,对面嘲杂的喊声,人员来回奔跑的声,混在一起乱做了一团。
“锦海....摩天...轮...倒了!!”
“哪里?!能不能大声点,喂...喂...你再说一遍,哪里?”
“锦海摩天轮倒了,估计有大量人员被压,死伤情况不明!!市医院有多少救护车,有多少人员可以出现场的,马上出发!!”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急迫。
锦海!!!周敏差一点握不住电话筒。一阵眩晕下,她勉强左手扶住了桌子。但立刻周敏就清醒了过来,她让当班护士长迅速通知了全院的外科、骨科、内科、血液科、放射科等科室主任,赶来医院待命。自己带上十几位当天值班的护士和实习医生,上了医院的救护车,向锦海乐园飞快驶去。
周敏去过无数的事故现场,但如此惨烈的,还是第一次看到。摩天轮好像被切割后的披萨,被魔鬼的牙齿咬得四分五裂。哭喊声、救命声、还有抱着尸体一动不动的家属,傻了般坐在地上。一位母亲怀里抱着小孩,一把拉住了周敏的衣服,哭着叫喊道
“医生...医生...快救救我孩子!!”
怀里的小孩看着和嘉宝差不多大,高空坠落时,脑袋撞在地面上。后脑上拳头大的洞口,血已流干。
“抱歉...但您的孩子...”周敏含着泪,后面那几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
“我孩子...没有死...为什么...你们不救救她!!”后面传来母亲怒吼声。
周敏想起了自己的女孩嘉宝。嘉宝在哪里?嘉宝有没有出事,嘉宝是否安全?!在车上她多次拨打林峰和张卫民的手机,都没人接听。但现场的情况不容她过多考虑,因为有太多的孩子需要他们的救助。
“嘉宝...嘉宝...你没事吧...”丈夫林峰的呼喊声,吸引了周敏的目光。周敏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儿,即使是确认一下女儿没事,她也好放心。
“爸...爸...我...没...事...小胖呢......”
“没事...就好...”林峰看着嘉宝的小脸。秽土满面,脸色也有些惨白,好在意识清醒了。
“林峰...嘉宝如何?!...”周敏看着林峰焦急着问道。
“妈...妈...我...没事...小胖...他”
“张海...张海...你快醒醒呀......”六十多米开外,传来了张卫民的喊声,他无助着四处张望。
“医生,快,看看我儿子!!”他一眼看见了周敏,就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周敏,你快来看看!!张海没呼吸了!!”
周敏看了一眼刚醒的嘉宝,对丈夫林峰说了一句
“我过去看一下”
张海倒在卫民的怀里,好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周敏对张海的呼吸和心跳等生命体征做了检测,各项指标非常微弱。她用右手手指压迫了一下张海的眼球,瞳孔有变形,松开手指后,瞳孔还能恢复。除了额头有微创出血,并没有其他伤口。
“卫民,你不要过度担心。张海可能是脑震荡,产生的假死现象”
“他没有呼吸了,周敏。我就一个孩子。他妈死得早,临走前,让我一定照顾好儿子。你可不能不管啊!!我张卫民求你了!!”张卫民跪在周敏面前,不停磕着头。
“你不要这样,卫民!!好吧,你快抱起张海,跟我去救护车那里。马上去我们医院,那里有更加完善的急救设备”
“爸...爸...我...背后...有点疼.....”嘉宝微弱的声音,脸更加惨白。
林峰慢慢翻过嘉宝的身子,才发现女儿的鲜血染满了自己的双手。一根断裂的不锈钢扶手短管,插在嘉宝瘦小的身躯上。
“嘉宝...你别睡啊...周敏!!快过来...看看嘉宝...”林峰寻找着妻子周敏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林峰双手奋力抱起嘉宝,拖着残腿,向最近的救护车飞跑去。救护车上,嘉宝各项生命体征,像鲜血一样流逝、消失。
“爸...爸...妈妈...会救...嘉...宝的吧...她是...天...”
进入手术室前,嘉宝微睁着空洞的眼睛,说了最后一句话。
“周主任...您的女儿...她...”
刚从ICU抢救室出来的周敏,看着护士长哽咽的样子。右手的手术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然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