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队行走在这片残垣断壁的战后世界中,磅礴大雨带来的泥浆与旧世界的血迹混在一起,污浊不堪。灰发老人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怔怔地望着远处一块红砖上的污点。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从老人面前跑过去,然后又急促地转身,嘴里大声嚷嚷:
“老家伙,老家伙!你看不到我吗?你瞎了吗?”
老人毫无反应,他也许沉醉于幸福过往的回忆之中,也许只是在空空地旋转,没有思绪也没有记忆,一个“无”的存在。
小孩停止跑动,他对着老人的眼睛挥了挥手,老人仍然毫无反应,于是他从老人的口袋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老家伙的烟归我啦!”
巡逻队正忙着清点着街上的人数,巷子里的尸体,疑难杂症病号。一大群海鸟徘徊在他们上空鸣叫,于是海鸟数目也成了待清点的内容之一。他们从来只负责清点,而不是解决。
废弃的公园里,红发男孩将自身的快乐寄托在手中那一卷翻飞的草叶上,那是普通的烟草。
“警官,要来一点吗?”红发男孩眼神飘忽,他已浸入想象中的极乐世界。
巡逻队长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点燃后猛抽一口,缥缈的烟尘在人群中迅速传播。他又抽了一口,然后递给其他队员。
“还不算完蛋,警官。”红发男孩说,“恰恰相反,完全没什么可完蛋的,生活可比以前要好多了。到处都是泥潭,我们只管在里面糜烂,再也不用付出什么,担忧什么,等着那片滚烫的末日把我们撕烂。”
队长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瞧他:“帮我找点乐子吧,小孩。”
“你指的是……”红发男孩还没问出口,队长对着他的屁股狠狠一踹,红发男孩哀叫着倒在地上。之后,队长将自己的皮带解下。
“这是个狗日的基佬!”红发男孩大叫,“我的末日提前到来了,他来了!”
淫秽的演出在每个士兵面前上演,男孩的求饶声随时间推移慢慢止息,最后似乎已经失去知觉。队长喘着粗气,对他的下流行径并未感到满意,仍像野兽般奋力抽动着。
巡逻队中唯一的一把配枪,就别在队长的裤子上,这条裤子此时就随意丢在一个叫丹尼尔的普通士兵面前。
丹尼尔上前一步把枪取下来,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然后,他把枪口对准队长,按下扳机。
没有反应,丹尼尔心中一惊,随后他反应过来枪尚未上膛。他上好了膛,感受着枪管的重量,然后再次开火。子弹从膛口迸出,从风中穿啸而过,贯穿队长的脊背,血柱从他的伤口喷涌出来,队长开始痛苦地哀嚎。丹尼尔又补上一枪,队长很快就没了动静。
拿着枪的丹尼尔顿觉浑身轻飘飘的,对自己的这番举动既震惊又困惑,仿佛枪杀是出自另一人之手。他把枪别在腰间,手紧紧握住枪托,他在提防造反者,可很快他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头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造反者,巡逻队现在已经自发跟随他了。
不远的前方,三个男人围坐在一起,巡逻队向他们靠去。这几个男人手里拿着烧瓶,里面装着古怪的蓝色液体,每说完一句话就豪饮一口。至于他们说的话,完全是醉鬼的一派胡言,断断续续又没有逻辑,可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应答着,仿佛能理解彼此。
“鹦鹉特酿!”坐在中间的醉鬼注意到了来人,大叫道,“来吧,警官,尝上一口!”
几个士兵凑上前,小酌一口那些蓝色液体。
“这是毒药,警官们!”醉鬼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全都活不过今天啦!”
醉鬼说完,又拿起那些烧瓶往自己喉咙里猛灌,如果这真是毒药,恐怕他自己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是玩笑!”另一个戴红头巾的醉鬼说道,“你们谁喜欢,就来喝我的。我们以前抓了不少金刚鹦鹉,蓝色的小揪揪,把它们活生生捣碎,再加上高浓度伏特加,我们喝的就是这种东西,新鲜的血肉!”
“我看到天梯了!”剩下一个未发言的醉鬼突然叫了起来。
“在哪里?”其余两个酒鬼四处张望。
“在大喷泉的最顶端!”醉鬼指向一个地方。
那不过是一间被大炮轰掉了半边的废弃小屋,水珠从屋顶沿着墙壁淅淅沥沥地滴落。有一架梯子朝屋顶架着,曾有什么人想爬上去。
这是他们一个惯用的伎俩,向过路者展示美妙的幻觉以蛊惑他们。
“天梯不在那里!”红头巾醉鬼说,“但天梯已经近了,天梯就在我们心里,它就蕴藏在蓝色鹦鹉特酿里!”
“靠着鹦鹉特酿,我们就无所不能!我们看得到一切,叫作希望之类的东西,可怜的警官们?你们奔波得太疲惫了,可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做呢?我们不妨在这里狂欢吧!平时我们连这么多的人都凑不齐。”红头巾醉鬼继续说。
几个士兵坐在地上,回味着鹦鹉特酿的味道。醉鬼从后面放着的一个大箱子里拿出了好几个烧瓶,递给这些士兵,里面装着的正是一样的蓝色液体。
“你们看到了吧?鹦鹉特酿要多少有多少,用之不竭!我们还能靠着法术凭空变出。我们是巫师,醉酒巫师!来吧同胞们,在末日来临之前宽慰一下自己吧。你们还指望在这片荒原上来回奔波找些什么呢?”红头巾醉鬼继续说。
“即便是残存的那一点希望,也都在我们这里!天梯,伙计们,马上我们就能找到,靠这片酒雾。来吧,来吧。”第三个醉鬼说。
于是士兵们纷纷加入其中了。他们围坐在一起,接过红头巾醉鬼递过来的酒烧瓶。
“你到底想干什么?”丹尼尔不为所动,他略带怒意盯着红头巾醉鬼。
“我们想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你想干什么,警官,你打算就这么浪费掉他们的生命吗?就因为这周围是一片荒原,所以你就得强迫他们的心灵同样干枯,同样贫瘠?喝酒,伙计们!”红头巾醉鬼大笑道。
丹尼尔认为对方纯粹是在诡辩,他怒火中烧,不想再与其进行言语上的纠缠,于是掏出了枪,对准红头巾醉鬼。
“哦,我的末日来临了!”红头巾醉鬼长开双臂,“朝着心脏打,警官。”
他很快就感到一阵懊悔。枪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让他有些出丑。他没有开火,收起了枪。
“警官,警官。”红头巾醉鬼低声说道,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丹尼尔凑近他。
“跟着你的这批人,简直比我们这些醉鬼还要愚钝,你何必管他们?他们只会拖你的后腿,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没有几个人想跟你一样清醒。倒不如说,大家很乐意沉溺在这种景象里。生来就是如此,这是某种相当终极的欲望,某种本能,不对其渴求的人只是尚未意识到。警官,过去的繁盛不过是蜃景,你迟早也会明白这一点。”红头巾醉鬼说。
最后,大多数士兵都沉溺于酒精之海里,还留在丹尼尔身边的士兵只有三个,分别叫做灰泥浆、机械、白墙。
“你们怎么不去喝酒呢?”丹尼尔问道。
“我们必须保持清醒,警官。”灰泥浆说,“诸多数据有待向警务总局汇报:破败的街道,荒芜的精神,海鸟数目,奇特的鹦鹉佳酿,还有离去士兵的人数。”
丹尼尔略加思忖后说道:“可警务总局根本就不存在。”
“对。”灰泥浆说,“所以我们才要坚守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