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让我为他的太子妃以命饲蛊,
「袅袅,你是狐族,有很多条命的,为她折去一次,不算什么。」
可他忘了,为了救他,我只剩下最后一条命了。
所以我死遁逃走了。
从此,向来淡漠清高的太子殿下变得疯魔。
后来,他看到我与旁人在青楼拉拉扯扯。
他抓住我的手腕,眼眶通红,语气都有些颤抖,
「你喜欢这样的,我把他接回皇宫,你也回来,好不好?」
1
裴彧成亲的那天,我跪在门口。
看着他与宋玲珑穿着相配的吉服,接受臣民祝福。
那日我低头跪着,他们的唏嘘声清楚地传入我的耳中,
「同殿下夺嫡的王妃居然没有成为太子妃,反倒是宋氏嫡女成了太子妃呢。」
旁人皆是惊诧,而我只有心寒。
他将宋玲珑放在心尖上呵护地小心翼翼,反倒是让替他挡剑,陪他夺嫡的我成了笑话。
我抬眼,看向高堂内的二人,宋玲珑靠在裴彧的怀里,冲我笑得张扬肆意。
而裴彧的目光顺着她,慢慢看向了我。
冷漠。
理所当然。
就如同此刻,
「袅袅,只是一枚蛊而已,不会怎样的。」
裴彧看着我,满是恳切。
我喉头酸涩得说不出话,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何时变成了这番模样。
她要我的太子妃之位,他就双手奉上。
她要我以命饲蛊,他便毫无犹豫。
以命饲蛊。
这四个字,说起来多么轻巧。
可是要人生吞蛊虫,让它啮食七天七夜。
最后以长针扎入心脏引出一小碗鲜血,才能解她身上的蛊毒。
裴彧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因为巫医就是他上山一跪一拜亲自请来的啊。
我的沉默,让裴彧眼底的歉意一点一点消失,他蹲在我面前,姿态放低,可话语高高在上,
「袅袅,你是狐族,有很多条命的,为她折去一次,不算什么。」
我望着他,苦笑。
可是他忘了,陪他舍生入死这么多年,我的三条命,就剩下最后一条了啊。
2
哪怕我再不想,也没有办法忤逆他。
被困在东宫中,根本没有任何选择。
我压住舌苔底下的血腥,刚想开口说话,门口传来几声躁动,
「殿下!太子妃,太子妃又吐血了!」
裴彧立即站起身,想离去。
自从宋玲珑嫁入太子府以来,每次裴彧好不容易想起我,来找我时,她便借着发病的由头将裴彧喊回去。
次次如此,我很难不怀疑她不是有心的。
因为她,我和裴彧常常相顾无言。
而我,也次次顺着她。
可这一次,我不想再妥协了。
我伸出手,拉住裴彧,
「你陪陪我,不去看她,不行吗?」
我就是在故意逼他做出选择,要他在我和白月光之间选择一个。
气氛瞬间凝固,他的脸色冷了下来,将自己的手猛然从我掌心抽出,
「你一定要和本宫闹是吗?」
语气带着凉薄的无情,他大步流星离去。
掌心的温热,一下子就被他离开带起的风吹散。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尖犹如被针扎开的酸麻,
「裴郎,这是第二十次你为她而抛弃我了。这一次过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3
巫医送来蛊虫过后,裴彧便迫不及待命人喊我过去。
如他所愿。
我服服帖帖地跪在地上,而宋玲珑靠在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听闻妹妹愿意以命饲蛊救本宫,真是辛苦袅袅妹妹了。」
她说这蛊毒自幼便种在她的体内,可我见她面色红润光泽,比我这只狐妖还要康健许多。
宋玲珑不见我回话也不恼,而是轻笑一声,
「等本宫的毒解过后,便将上次殿下赐予我的观音放入偏殿中吧。」
「就是不知道,你之后的弱身子骨,还受不受得住呢。」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奴婢们都低低笑出声来。
我抬眸,偷偷望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裴彧。
他眼底只有些微的不赞许,可什么都没说。
先前我嫁给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太子。
只是一个不受宠,也不起眼的皇子。
可是,他的良善却是最吸引我的。
哪怕没有十里红妆,只有简陋的月下婚礼,我们也不曾在意。
月影下,他挑开我的盖头,眼里是遮都遮不住的惊艳。
他莞尔一笑,动作是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
「此后,我无论是皇子,还是太子,我都只有你这一个发妻,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轻笑,
「我有三条命的,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他却拥住我,在我唇上扣下一吻,
「不会死,但会很痛的。」
可是,裴郎。
你的发妻不是我了。
方才宋玲珑的取笑声,听得我好刺耳。
心中泛起刺痛。
刚抬眼,裴彧便站在我的眼前。
4
他牵着我的手,扶着我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
将我带到桌前。
裴彧递给我一碗药蛊。
那个曾经说要永远保护我,再也不会让我受苦的少年郎,如今亲手将我推入深渊。
我接过瓷盏,感受着杯壁时不时传来的蠕动。
我有些害怕。
当年蝗灾侵袭裴彧的封地。
民不聊生,饿殍千里,苦不堪言。
裴彧为了百姓,忘记了自己是个皇子的身份,与他们一起下地点燃篝火,烧死蝗虫。
又徒步去很远的地方祭祀神灵,保佑百姓,祈求免除蝗灾。
可是,人力有穷。
裴彧看着漫天飞舞的蝗虫,看着接连被活活饿死的百姓,他跪在他们尸体旁,抱着我失声恸哭,
「袅袅,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如何能救他们?」
我看着他眼底的绝望,伸出手擦去他的眼泪。
第二日,我不顾救下裴彧而失去一条命的痛,只身前去被蝗虫笼罩的庄稼地。
而后,以身燃火,吸引大部分的蝗虫向我压来。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所有的蝗虫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熏死。
裴彧发现田埂中奄奄一息的我,不顾滔天大火向我扑来,哭得抽噎,
「袅袅,你好傻……为何要伤害自己?这蝗虫我还有办法的,袅袅……」
我尽力睁开眼,朝他一笑,
「裴郎,你看,我没事的。我说过,我有很多条命。」
裴彧没说话,只是低头呜咽,眼里只剩困兽的绝望。
如今时过境迁,可是那时候密密麻麻的蠕动感,我至今都不会忘记。
我忍不住抓住裴彧宽大的衣袖,
「裴郎……我害怕。」
裴彧一点一点扯回自己的袖子,语气平静,
「袅袅。」
带了警告的意味。
他忘记了,我曾经为他而与蝗虫同归于尽。
直到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我才仰头将药蛊一饮而尽。
裴彧声音柔了下来,
「袅袅,你一定一定要解除玲珑的毒,不然她会痛死的。」
冰凉的泪水划过脸颊。
那我呢?裴彧。
我也,会痛的。
5
为了不让药蛊这等污秽之物冲撞了宋玲珑,裴彧早早让她睡了下去。
他见我面色无异,便轻声吩咐下人,
「将袅袅带入一旁的小阁楼里,轻声些,不要惊醒了玲珑。」
自药蛊入体的那一瞬,它就开始啃食我的五脏六腑,钻心的痛让我四肢无力,任由下人将我拖入昏暗的楼阁中。
冷森的气氛将脑袋和身体里铺天盖地的疼不断放大放大。
我忍不住蜷缩在地上,拼命忍住牙根不让自己发出惨叫。
到最后,我只能抬起虚脱了的手,将虎口狠狠咬住。
哪怕血流如注,我也不能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我要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不能晕死过去。
我将自己蜷成一小团,就像当初我还未幻化成人形时,阿娘抱着我哄睡时的样子。
我好像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沉溺在那些美好又梦幻的过去中,尽是那些让我留恋的,不舍的回忆。
热闹的青丘,温馨的家人。
风筝飞的起起伏伏,高高低低。
阿娘,阿姐,爹爹看着我相视一笑,
「袅袅日后定是整个青丘最可爱的小狐妖,以后谁都不能欺负袅袅!」
娘亲,姐姐,我想回家。
带我回家吧。
画面一转,就是我与裴彧一同在月下拜了天地。
我盖一块红布。
他着一袭布衣。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他亲口给我的承诺。
可是,盛大的成亲典礼上,我的裴郎,他的白月光。
「就算是独宠十年又如何?她一介孤女,殿下没休她就算仁至义尽!」
「我看就是那先前的王妃恬不知耻,硬要留在东宫,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
不是的。
不是的。
你们说错了!
裴彧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曾经也会为我绾发描眉,为我许下誓言。
他常常抱着我,告诉我,
「袅袅,我日后定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你为我的妻子的。」
「袅袅,你才是我唯一的发妻。」
可是如今,为何他要长跪三天不起,求娶宋玲珑。
所以,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对吗?
6
我踉踉跄跄地起身,疼痛在我的体内生根发芽,一顿一步,扎进身体里骨缝里的每一寸。
越疼痛,越清醒。
我坐在铜镜前剥去头发上那只裴彧亲手为我打的银钗。
想起来阿娘对我说的话。
她说,自古人心最难测。
我以为裴彧不同,所以跟随他十年。我以为自己清醒,却还是入了情爱的局。
但阿娘也告诉我,只要犯错,无论什么时候改正都不晚。
我从香囊中翻出那一粒娘亲生前塞给我让我保命的龟息丹,又运功燃烧大半命寿将药蛊逼出体内。
裴彧,相识一场,我为你死过两次,可这一次,不会了。
我将龟息丹吃了之后,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感受着呼吸越来越慢。
门外,大概是初雪降落,传来裴彧与宋玲珑嘻笑吵闹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预祝太子妃重获新生。
只有我,等待着心跳慢慢停止。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还是难以避免地想起了裴彧。
那年,他将雪花捧在我肩上,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定能共白头。」
不会了,裴彧。
苦海回身,你我之间,便止步于此。
7
第二日,东宫前所未有地热闹。
丞相一行人等守在门外,等着他心爱的女儿解毒,重获新生。
裴彧陪着宋玲珑坐在殿内,今日之后,宋玲珑便不会被蛊毒所困。
宋玲珑挽着裴彧的手,撒娇道,
「臣妾没见过取血呢,不如就把袅袅带到殿上取血吧?」
裴彧皱了皱眉头,眸色暗了暗,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
「这样污秽不堪的场景,玲珑还是不要看了,若是受惊了本宫会心疼的。」
宋玲珑甩着他的衣袖,继续撒娇,
「哎呀不会的。有裴郎在身边,臣妾怎么会受惊呢?更何况,臣妾还要特意感谢袅袅妹妹呢,若不是她,臣妾恐怕一辈子都要受蛊毒牵绊。」
裴彧转过身,看着她隐隐含泪的双目。
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向侍女吩咐,
「去小阁楼把侧妃带来。」
宋玲珑见状,脸上挂着一抹胜利的笑。
等到涂山袅过来,她就会让她知道,十年的陪伴算不了什么,她宋玲珑才会是裴彧最心爱的女人。
只是,侍女去了很久还没回来。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之后,侍女才战战兢兢地回来。
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直到裴彧皱起眉头才颤颤巍巍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
「殿……殿下……侧妃,没气息了……」
瞬间,有瓷器落在地上碎成四分五裂的声音响起。
是裴彧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