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府。
朱见深正聚精会神地抄写着佛经。
“贞儿姐，快帮我研墨。”
可他却并未听到万贞儿的回答，也没有看到万贞儿上前。
朱见深回头看了一眼。
便见到了，出现在他身后的孙太后。
“皇祖母？！”
朱见深惊喜出声，连带着看向了孙太后身侧的那名男子。
会昌侯，孙继宗，提督五军营军务的武勋第一人。
相比于垂垂老矣的孙太后，孙继宗即便比她大一些，看起来也要精神不少，至少只是双鬓斑白，不见什么疲态。
不过这也是常态，古代女子比男子寿命短，早婚早育极大地摧残了她们的身体，十三四岁就生孩子，而且还是在这个医疗水平落后的大明，天知道会落下什么疾病。
“孙臣见过皇祖母，舅爷！”朱见深连忙起身行礼。
“真是个好孩子啊！”孙太后忍不住开口道，上前翻阅起那已经抄录好的佛经。
《药师佛经》字数不多，可朱见深已经抄了好几个月，从未停歇。
有些东西可以教。
但是有些东西当真不是教得出来的。
她虽然视力有限，只能看见爱孙的模糊身影，可是方才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爱孙就这么认认真真地抄写着佛经，聚精会神，以致于连自己来了都不知道。
光是这一份孝心，就足够令人动容了。
孙太后忍不住眼眶发红，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被朱见深紧紧托住。
“孙儿，你有心了。”
“惊扰了皇祖母，是孙臣的错！”
朱见深羞愧得低下了头。
孙太后脸上却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宫里面就是这样。”
“想要瞒住什么事情，几乎没可能。”
“好孩子，哀家很高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朱见深憨厚一笑，扶着孙太后坐下，然后又命人取来锦凳，恭敬地请孙继宗入座。
此刻他行的是晚辈礼，孙继宗见状也是笑容满面。
这个外甥孙，确实很是不错啊！
不但孝顺宽厚，而且进退有度，还精通财税之道，堪称完美的储君人选。
孙继宗是个聪明人，他清楚孙家如今的权势地位，全都是来自于孙太后一人。
等到孙太后驾鹤西去，那么老孙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天顺帝是不会再惯着他们的，所以必须要找一个新的靠山。
这个靠山，无疑就是眼前的太子！
朱见深是自家人不说，更是仁德无双的太子爷，给他卖命也不怕以后得不到回报！
“殿下快坐吧。”
“老夫今日入宫探望娘娘，言语中吐露了殿下抄写佛经一事，娘娘这才知情，遂立刻动身赶了过来。”
说着，孙继宗便径直起身跪倒在地上。
“殿下这纯孝之心，古所罕见呐，臣为娘娘贺，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其余宫人见状，包括万贞儿在内，全都立刻识趣地跪倒在地，纷纷有样学样地向孙太后道喜。
孙太后听见这些话，心中更是觉得暖洋洋的。
她这一辈子，也并不安宁，先是跟那胡皇后争斗，好不容易成功上位，儿子也被册立为了太子，不料宣宗是个短命帝王，英年早逝。
等到儿子即位称帝渐渐长大，却闹出了土木之变这么一场祸事，险些丢掉了嫡长一脉的帝位，景泰年间嫡长一脉更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终于，苍天有眼，儿子复辟成功，拨乱反正了。
可是这儿子，却性情大变，跟自己也就只剩下了那么点母子情分。
还好，还好有这么个纯孝的孙儿。
孙太后紧握着朱见深的手，又是一番耳提面命地殷殷教导，爱护之心谁都看得出来。
旋即孙太后面容上露出了疲惫之色，朱见深立刻命人将她送回清宁宫休养。
至于孙继宗，却有意留下。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太子深入交谈一番。
“殿下，如今石氏一门被灭族，曹氏一门蛰伏不出，这朝野上下暗流涌动，老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呐！”
别看孙继宗现在贵为武勋第一人，手中还握着五军营大权，可事实上天顺帝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很多权贵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了。
朱见深闻言笑而不语，亲手奉茶递给了孙继宗。
“舅爷真正担心的是，皇祖母的身子骨，对吧？”
这就是“后族”的通病。
后族荣辱尽皆系于一人身上，一旦孙太后病逝，那么孙氏必定权势大衰。
孙继宗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哪怕不愿面对，可这就是事实。”
“你皇祖母……撑不了几年了！”
孙继宗神情凝重，道:“一旦她病逝，我孙氏只怕会沦为众矢之的！”
朱见深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未曾想到这个历史上文不成武不就的会昌侯，还能有此深远见识。
“舅爷所虑并非没有道理。”
“皇帝在李贤劝导下，已然对夺门功臣不满，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而孙氏亦是夺门功臣，靠着这份功绩加官进爵，众正盈朝，人尽公卿，连孙氏家奴被授官者都多达十七人，舅爷不觉得有些太……过了吗？”
孙继宗脸色微变，眼中不断有精光闪烁。
“这些人对国家有什么功劳？滥授这些官爵，物盛必衰，一旦有人作奸犯科因此获罪，舅爷你也包庇不了，反而会引起皇帝的忌惮与猜疑。”
“毕竟，石曹当国时，孙氏就仅次于这二者，现在石氏覆灭，曹氏也不远了，石曹一倒那孙氏就会成为文武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
朱见深语气平淡，可孙继宗却听得脊背发凉。
他早就察觉到，满朝文武大多对夺门功臣不满，尤其是石曹当国时张狂跋扈、铲除异己，更是激化了矛盾。
一旦曹氏再被灭了，那孙氏可真就危险了。
“殿下，那老夫该怎么做？”
孙继宗有些慌了，忙不迭地追问道。
朱见深抿了一口茶水。
“孙氏一门，系于舅爷一身。”
“其余那些人，多了反而会成为隐患，一个个无功而受禄，任谁看了都难以信服，从而对孙氏不满。”
“所以，舅爷不如主动快刀斩乱麻，将孙显宗、武忠及自己的子孙、家人、军伴辞去官职，尤其是那些旁系家奴什么的，必须废掉他们的官职，以此向皇帝表明忠心，并消除隐患！”
孙继宗听后眼睛一亮，立刻就明白了朱见深的意思。
修剪一些没必要的枝丫，这对一棵参天大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好事。
“殿下深谋远虑，老夫明白了。”
“回去之后老夫就上书请辞，将这些混账东西全部罢免！”
朱见深含笑点头。
“这也可以试探一下，皇帝对孙氏的态度。”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