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二刻,陆简打开屋门,在院子里舒展着筋骨。
隔壁的邱老道此时正在院子里打着一套不知名的拳法,陆简见了他,笑着说了一句:“邱爷爷早。”
邱老道眯着眼睛笑意盎然,忽然皱起眉头,拳也不打了,掐着手指喃喃着:“一因一果皆由天定,我在此地只是旁观,不可干扰,不可干扰。”
片刻后又睁开双眼,大骂了一句:“去你娘的不可干扰,十余年的情意,凭什么让贫道袖手旁观?”
说着便走回屋子,写下一道符,对折一下扔给陆简:“陆小子,送你的!今日务必贴身收着,能保一日平安!”
陆简知道这位邱爷爷能掐会算,镇上人丢了东西,找他一算大多时候能够找到,也有许多人来求符以保平安。
然而无论求符之人是穷是富,邱老道总要收点费用,美其名曰给神仙的供奉。白送的符纸,自陆简记事起还是头一遭,少年当即接过符纸,郑重其事道:“谢谢邱爷爷。”
陆简将那张符纸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与那三枚铜钱放在一起。
邱老道长叹一声,走回屋里,嘴里头喃喃着:“迫不得已,贫道也只能做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巷子里的道路都是土路,在雨后变得格外泥泞,坑坑洼洼,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踏进一个小水坑里。
陆简离开院子,将门锁好,低着头,草鞋踩在泥面上,走得格外小心。
离开花书巷踏入青石地面,与一名面色苍白的男人撞了个满怀。男人迟疑片刻,瞧了陆简的胸口一眼,搓着手问道:“敢问小兄弟,最近可是得了什么宝贝?”
陆简看了一眼如病痨鬼一般的佝偻男人,是在镇子里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便知道他就是杨在新提到的诸多外乡人之一,心有警惕,不想多生事端,摆手道:“大哥说笑了,穷苦人家糊口都难,哪里还能有什么宝贝?”
男人淡淡一笑,拍了拍陆简肩膀,凑到耳边轻声道:“实不相瞒,我天生体弱,又有疾病缠身,千里迢迢来到你们这座小镇,是想找一个能够解我先天体弱的物件。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兄弟要是有的话,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一字一句,看似诚心实意,实则自始至终男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陆简的胸口。陆简看在眼中,对男人的说辞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他咧嘴一笑,还是摇了摇头。
“你放心,我不白要你的宝贝,我这里有些散碎银两,你要是肯把宝贝拿出来,都给你。”
男人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打开袋口给陆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陆简咽了口唾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钱,一时间眼睛竟然有些直了。
男人见状,胸有成竹道:“怎么样,把东西给我,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陆简摇了摇头,不再去看那个装满银两的钱袋,一本正经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找什么宝贝,应该去镇东头的梅花街,乔家和方家都在那里,他们家里钱财无数,肯定有很多宝贝!”
男人冷笑一声,一把揪住陆简的衣裳,咬牙切齿道:“臭小子,给脸不要脸是吧,软的不行可别怪我硬抢了!”
陆简无意多生事端,猛然发力,挣脱开男人的手,向着远方奔跑而去。
男人轻蔑一笑,凌空一跃,便将陆简逼到角落,挥出三拳,都被陆简挡了下来。惊讶之余,男人勾了勾手指,拳头上立刻生出一根纤细尖刺。
只一拳,便让少年的衣裳染了鲜血。
再过几个回合,已然是遍体鳞伤。
“乖乖把东西交出来,留你一条性命。”
陆简被尖刺割伤的左臂有些颤抖,疼,钻心的疼,比小时候经历过的许多创伤都要疼上许多。
陆简直勾勾盯着男人,咬着牙问:“为什么,你我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要对我苦苦相逼?”
“蝼蚁一般的存在,也配问为什么?你们这个破镇子里除了那三个人,其他都是蝼蚁,踩便踩死了。”
“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活该被人欺负吗?”
“穷苦人家就活该吃苦受罪让人羞辱吗?”
“蝼蚁就活该被人踩死吗?”
自幼便被大户人家少爷们欺负的少年,回想起这些年来的辛酸苦辣,胸腔中积压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老子去你娘的!”
陆简大喝一声,骂出了平生第一句脏话。
少年郎眼神凌厉。
“废话这么多,你去死吧!”
男人一脸厌恶,言语之中满是不屑,再一勾手,将尖刺收回衣袖,再次出拳,这一次直冲要害。
“我还不能死。”
陆简抬起受伤的左臂,牢牢抓住男人的拳头,无论男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哪怕手掌被尖刺刺穿,陆简依旧紧抓着不放,随后拼尽全力,右拳猛击男人腹部。
吃了这一拳,男人倒退几步,吐出一大口鲜血。
“行,臭小子,有你的,若不是此地有禁制,我必让你尸首无存。”
男人擦去嘴角血液,面目狰狞。虽说放了狠话,但整个人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攻势里缓过劲来,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我还不能死!”
陆简双眼猩红,冲上前去,接连挥出数拳,拳拳直冲要害。
男人起初还能勉强出招,无奈陆简出拳毫无章法,每一拳都带着杀意,更加让他觉得恐怖的是,眼前这个少年就像不知道疲惫一般,不仅每一拳的力道都没有减少,甚至一拳比一拳更加用力。十几拳下来,竟是让他一个自诩强者的修行之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爹说过,要我好好活下去。”
少年郎木讷地挥着拳头。
“娘说过,要我帮她多看看这个世界。”
男人彻底没了力气,连中三拳,被打倒在地。
“如果你要我死,那我要你死在我前面。”
少年郎压在男人身上,一拳接着一拳。
直到鼻青脸肿,直到血肉模糊。
陆简依旧挥着拳,抬起,砸下,嘴里喃喃着一些已经听不真切的话语。
男人躺在地上,双眼黯淡无光。
此时此刻他才有些后悔,本以为是个软柿子,却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他缓缓闭上双眼,在意识还没有模糊的时候动了动嘴唇。
陡然间一道白光于苍天之上直射而下。
男人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简一屁股坐到地上,当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传来的疼痛差一点就让他晕厥过去。
冷汗铺满了额头。
陆简咬牙撕下来一块布条,缠在了被贯穿的手掌上,勉强算是止了血。
他踉跄着起身,不想让师傅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打算回家包了伤口换身衣裳再去铁匠铺做活。
没走几步,却被一对少男少女挡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