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部的过道很是狭窄逼仄,平日里基本没有什么人来这里,今天算是自十多天前那起事件后最为拥挤的一次,吊顶的灯有些老旧,蛛网密布,灰尘在灯罩上层层叠叠,让投出来的灯光有些黯淡。
约翰推开了这栋独立建筑的大门,一股陈旧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他挥着手驱散那股刺鼻空气,带头走进里面,取下了放在门口的一盏提灯举在身前。
“这起案件的相关尸体都停放在104房间,牺牲警员的尸体大多都已经安葬了,只有个别的因为联系不到亲属暂时还留在这儿,等满一月后届时如果还没有人认领,就按照执政官大人的安排,以烈士因公殉职葬在东郊公墓。”
约翰轻车熟路地在楼道里走着,到一处值班室时,他对着不透明的玻璃窗敲了敲,扯着嗓子喊道:“老杰尼斯,给我拿一下104的钥匙,我要带几位前来协助办案的客人看一下尸体。”
窗子里先是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而后发出剧烈的喘息声,仿佛声音主人的肺腔是破败老旧的风箱,一颤一颤的。
随着玻璃门被推开半尺宽的缝隙,自黑暗里伸出来一只枯槁的手,借着约翰手中的灯光,几人能看见他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脚。
钥匙就吊在他的指端,无力地垂着,约翰接过钥匙,对着身后笑了笑:“别介意,他一直都这样,年纪大了而已,值守停尸间的工作也就他一个人愿意做。”
他刚说完,玻璃门就立马被关上,没有任何回答,只有和之前一样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们走吧,104房间就在前边右拐……”
…………
随着钥匙被干涩地插入锁孔,这间房门“吱呀”一声自己敞开,门沿碰到墙壁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声音在昏暗的楼道里回荡……
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德莱文被劳伦斯抱着,缩着脑袋。
约翰走到一面墙壁,摸索着打开房间的照明机关,随着室内的昏暗渐渐消退,众人也终于看清这座略显空旷的房间……约翰从其中一面墙里拉出五个金属柜子,然后费力地把它们放在一旁的手推车上,等到所有一切都做完后,他到一旁的桌子上抽出一份文件写了些什么。
“好了,各位,我们警局目前保留的有关绑架案的尸体都在这儿了……你们可以亲自查看。”
珑和林深走到手推车旁,忍住这股混杂着腐烂与药物的奇异味道看向尸体:左边三具尸体的皮肤已经呈现青白的色泽,底部不规则分布着大量紫红色的尸斑,嘴唇和指甲泛白,身上有着大小不一的数十道伤口……另外两具警员的尸体则是颈部各有一道致命伤。
林深注意到三位绑匪尸体的共同点——都有着一些畸形的器官,最旁边的尸体手部多了一只指节,最是明显,上面有着绷带缠绕的痕迹,似乎直到死前他依旧将那根多余的指节与相邻的小拇指绑在一起。
戴着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表面异常地柔软,指尖接触的地方凹陷了下去并且没有回弹,是死亡多时的征兆。
劳伦斯在一旁看着约翰之前翻看的文件,上面记载的是调出尸体检查的所有非警局人员,最上面一排写着他们六人的名字,看来约翰已经提前了解过他们了,应该是那位执政官已经和他交接过了,暂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往上看,还有四组名字:12月8日夜,执政官保罗与秘书雪莉亲自解剖一具尸体,(陪同人员)副警督查理;12月9日上午,教会神父加图来此祷告,(陪同人员)副警督查理;12月10日下午伊姆先生来此查看,(陪同人员)副警督查理,警督约翰:12月11日晚上雪莉小姐一人来此查看,陪同人员(警督约翰)。
他放下这份名单,将其挪回原处。
“确实是失血导致的死亡,他们身上并没有特别致命的伤口,多是些开放性利器所致的小伤口和一些青紫色的瘀斑,那些应该是被灵能防护抵挡下的攻击,”林深收回了手,看向旁边的珑,“按理来说,这些创伤是不至于直接造成一名超凡者死亡的。”
“确实,”珑也撇过头望向他,“我自己在学院的格斗课上曾经就被利器伤过,不过由于都会下意识防护所以一般不会有大碍,看下尸检报告吧……你看得懂吗?”
“一点点……在外面时我已经看过了尸检报告,上面登记了这些人死前都出现了器官衰竭的症状……或许是都有某些疾病吧……”
“全部这么巧吗?”
劳伦斯抱着德莱文也凑了过来:“这里不是疗养胜地嘛,即使是超凡者也需要高明的医生……约翰先生,这次怎么不是查理先生来陪同我们?”
“哦,你说查理啊……唉……”约翰正用手帕捂着口鼻,“查利先生在几日前外出时遭到刺杀,凶手实施杀害后纵火烧毁了尸体,他的尸体已经被找到下葬了……唔……现在应该是他的妻子在处理吧,查理在海尔森郡没有其余亲人……。”
说这些话时,他显得很是悲伤,默默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我们能去拜访查理先生的遗孀吗?”少年向他致歉。
“哦,当然可以,不过我不方便去了,还有很多公务要忙……我给你们写一下地址。”约翰转身去桌子旁找纸和笔,劳伦斯很是迅速地在一具尸体的手上抹过,然后又回到原来的站姿,满脸写着对尸体的反感。
约翰回来了,看到尸体旁的几人,递过去一张纸条:“要不我们先离开吧……这鬼地方,不习惯的人往往难以接受……”
“实在感谢,约翰先生。”
…………
离开警局后,众人搭上了一辆马车,城区内还是有着不少类似的接客车辆,马蹄清脆地落在石砖地面上。
“欸——刚刚在尸体上留了什么东西?”珑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少年。
“哎呀这都被你们发现了,”他摸了摸鼻子,“只是一个小记号……”
“嗯哼?”
“真的!只是留个心眼嘛……”他扯开话题,“我刚刚看了所有查看尸体的人的到访记录,其中有两位目前我们还没见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用手挡住车帘的方向,其余几人也凑了过来。
“一位是教堂的一位神父,还有一位就不知道了,那上面只写了他的名字,不过他到来时两位警督一起陪同了。”
“嗯?仔细说说……”
…………
东城区的一座两层独立楼房,敲门声突然响起,屋内正忙着清点遗物的查理太太放下了手头忙活的事情,小跑着下楼开门,家里没有请佣人,很多事都得她亲自做,这两天前来悼念的人特别多,除了同事以外还有些郡城里的贵人,查理生前处事严谨敢为人先,口碑一直很好。
打开门,门口立着几个少年,她一时想不出来客是谁。
“查理太太很抱歉这时候打扰您……”劳伦斯向他行了个绅士礼,然后拿出雪莉给的文牒,“我们是执政官大人请来协助办理前不久的绑架案的,说起来我们也算查利先生的同事,可以来悼念一下吗?”
“哦……可以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昨天她已经将他的丈夫的骨灰安葬了,这些人要凭吊,按理来说应该去墓园的才对,但看到执政官签发的文牒也就打消了疑虑,“诸位请进……家里就我一个人,恕我没法招待周全。”
“应该是我们唐突了才对,查理太太。”德莱文进门前也向她行了个礼,其余人都纷纷照做而后鱼贯而入。
五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查理太太为他们端来了几杯热茶,珑细细得打量了一下,这位女士年龄三十上下,保养得很好,手上有着些许劳作的痕迹,眼袋很重,没有化妆,显然最近有些心力憔悴。
“查理太太,”珑代表众人先行开口,这是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商量好的,“我们来访除了是要来悼念先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执政官大人委派我们调查谋杀查理先生的元凶,所以想要了解一下先生在遇害之前是否有什么反常举动或者某些流言?”
查理太太看着对面那位握着她手的少女,感受着手中传递而来的温度,她不觉安定了不少:“执政官大人改变心意了?”
她面露一丝激动但很快就被无力掩盖。
珑有些尴尬,她怎么听不出似乎上面的人不打算彻查这起谋杀,刚才的话完全是劳伦斯编的:“是的,虽不能向您保证一定会有结果,但我们会尽力找出真相。”
“谢谢你们,”她紧紧握住了少女的手,“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是被那伙绑匪谋杀的,但我不相信,他一直很谨慎,不会莫名其妙地死在谋杀上的。”
“查理太太,您是知道什么吗?”
“是的,”她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事情是这样的……”
“一周前的晚上,也就是12月11日,他得到了一项抓捕逃犯——也就是那群绑匪的任务,说是又得到了明确的情报,那晚在他离开前,他犹豫了很久,我见他心事重重,便上前去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告诉我‘我不知道我此刻做的是否是正确的,但我不在乎,我只想保护好我们这个家……’”
“他打开了家里的密室,嘱咐我今晚待在里边不要出去,我询问他真的非要参与这次任务吗,我的丈夫已经走到了副警督的位置了,已经不用再为之奋斗了,我只希望我们两个人可以平平安安的……”
“他抱住了我说:‘亲爱的,我不是为此而出去……其实……我之所以还能够活着,只是因为我还有用,他们需要我……如果我一旦在他们眼中失去了价值,现在站得有多高,明天就会摔得有多狠……我与他们交谈过,我是说那些所谓的绑匪,他们不会来危害你的,你所要警惕的不是那群臭名昭著的绑匪,而是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这次出去不会有事的,我留了后手……亲爱的……放心吧。’
“当天晚上,我坐卧不安一直在密室里焦急等待着,我似乎听到了密室外有着轻微地交谈声与翻箱倒柜的响动,那不是查理的声音,依照查理的嘱托,我没有出去,我相信他不会骗我的……可我最后得到的,却是第三天约翰警督带来的他烧焦的尸体,尸骸上穿的是他的衣服——他的衣服的味道我都还记得……”查理太太开始泣不成声。
“他们都告诉我,是那群万恶的绑匪杀了他,在你们来之前只有一个声音……我不敢说出去查理临走前告诉我的一切,我想了很久,现在已经心如死灰了无牵挂,只想有人还能够去为查理的死因而调查……”
“我们会的……会的。”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
太阳斜斜落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开始有着工作人员检查每盏路灯是否运行正常,经过那次医院的光源集体失灵的事件后,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东城区没有“意外”损坏的灯了。
五人告别查理太太后,叫了一辆马车,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一些这座城市的见闻,没有提有关温莎夫妇的任何字眼,似乎他们上门只是单纯为了悼念。
直到劳伦斯拿出他的那本笔记本,撕下其中一页,在车厢四壁施了一个结界魔法,几人的交谈声才戛然而止。
劳伦斯收起那本烫金笔记本,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好了,周围已经被隔绝了……咕噜噜,有什么发现吗?”
是的,从一开始小球就没和众人待在一起,而是靠着劳伦斯魔法的掩护自己去二楼收集情报,这是他们在发现自己一路上被跟踪后所做的决定——他们在担心着什么……
“有的……”他张开了嘴,吐出来一个小戒指和一封信,“这些东西藏在二楼卧室的梳妆台镜子夹层,没有被打开过,上面用灵能施展了可以维持几天的封印,不过我打开了……”
他显得很是骄傲,德莱文用翅膀摸了摸他的头。
“还有,在我们进入查理夫妇家里时,那伙人还在监视我们……”
“嗯知道了,做的不错……”劳伦斯摸了摸他的耳朵然后接过信封与戒指。
夫妻中如果有超凡者,往往会在对方的戒指里设定一些感应什么的特别功能,就如同上次的温莎伯爵夫妇。
劳伦斯缓缓打开了信封抽出里边的信纸,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