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蝼蚁的命也是命（修）

就像津门武行诸多匪夷所思的规矩一样，美利坚唐人街也被看似沉珂的规则挟制。

立上一杆旗便视为挑战，怯战的人就会丧失在唐人街的话语权。

……

庙前广场上摆了个颇有年岁的兵器架，上面陈放的木质刀棍都沾上些腐朽气息。

李广仁拍了拍身边的壮汉，那人颔首示意，穿过人群走入广场，从架子上挑了一杆木头枪。枪头像是被顽皮的孩童蹂躏过多年，已经圆钝不堪。

壮汉立枪于身侧，满眼敬意地说道：“在下回春堂宋彪，请周兄选一样兵器。”

周仙民卷起袖口，双拳一高一低护在胸前。

“不必了，我不用兵器。”

宋彪听后笑笑，并未恼怒，手中长枪一震。转瞬之间向前轻跨一步，枪尖如影，闻声即至，在周仙民面前一寸处停了下来。

“得罪了。”

这一招是威吓，也是挑逗。

周仙民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脚下扭转调整好步伐，势要依靠灵活的脚步贴近宋彪。

面前持枪的壮汉，双腿如老树盘根般粗壮，手上却轻灵无比。一杆长枪在他手里犹如出渊盘蛇，敏锐地寻到周仙民近身的必经之处，迅猛地钻出枪头阻断他的脚步。

周仙民左摇右闪，却迟迟近不了宋彪的身。

一寸长一寸强，长枪不愧是百兵之王。

略一迟疑，宋彪顶腰上步，枪头摇摆着刺出。周仙民俯身下潜，就势一滚冲到宋彪面前，趁他收枪未稳，伸出双手想要缠抓住枪身。

但宋彪转胯回身，转刺为劈，枪杆化作一道黑影重重砸下。周仙民躲避不及，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顿觉眼冒金星。

他连连撤步后退，逃开长枪的控制范围，脑子飞速思索破解之法。

以拳脚对付长枪，他已经输了一半，宋彪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深深刺痛了他。这是周仙民来到美利坚后，第一次与人交手吃了亏。

没等他反应过来，长枪迅捷攻来，枪头闪烁着刺向他胸前。周仙民看准时机，伏地向前一滚闪到宋彪身前，伸脚踢向宋彪手腕。

宋彪躲闪不及，小臂挨了重重一击，后退两步持枪而立。他双手震动枪身，手腕吃痛一抖，长枪险些坠地。

他咬牙凝望周仙民：“好身法！”

“好枪法！”

练枪之人性子孤傲，吃了暗亏便有些急躁。宋彪忙不迭再次挥舞攻来，但他前手受伤无力，化作迅影的木枪远不如一开始灵动。

周仙民摇闪着躲避伶俐的枪头，脚下步伐左右更迭，不紧不慢便挪到了宋彪近前。

他隐蔽地立起手肘，后腿蹬地直直撞向宋彪胸前。

一声闷响，长枪掉落，宋彪踉跄着甩出三米，单腿着地撑住身子。

对手没了兵器，周仙民疾奔而去，飞起一脚直奔宋彪面门。

宋彪滚地避让，周仙民扑了空，还没回身就听见耳后风起，宋彪崩拳已至。

他微微侧身，抬起胳膊从下缠住宋彪的肩膀，扭身转胯，一个摔投将这个结实的汉子扔了出去。

砰！

宋彪应声而倒，双手颤抖着在地上摸索，使处全身的力气勉强站起，嘴角渗出血滴。

他缓缓抬脚换步，但刚才摔在地上，半边身子酸痛难耐，动作又慢了不少。

周仙民抓住机会近身，手上试探着挥出拳头，吸引宋彪的注意力，让其应接不暇。

抓住破绽，周仙民挥动右腿，凌厉如风扫击在宋彪肋间。这一击，他用出了十成力。

宋彪瞬间蜷缩在一处，捂着肋骨跪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睁不开眼，甚至连呼吸都感到烈火般灼伤。

再想撑地而起，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约莫一分钟后，老法师手上的拐杖轻轻敲地：“第一回，周仙民胜。”

堂口众人知道周仙民能打，却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宋彪是回春堂红棍冯雷的得意第子，颇有青出于蓝的意味，一杆长枪无人能敌。

可今天，这杆枪败了。除了输了比武丢了面子，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唐人街怕是要崛起一家新的势力，一家无人能敌的势力。

李广仁暗自叫苦，咬紧牙关，摸摸祈祷着周仙民被武胜堂斩落马下。

满脸横肉的许三脱掉小褂，在凛冽寒风中露出一身彪悍的腱子肉，挥动着双拳走近周仙民。

“周兄弟，我来领教你的拳脚。”

说罢，挥拳便打。

周仙民轻咬嘴唇，看着许三奔雷般的拳头挥来，心里一惊。

这拳法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挥拳时，许三腹部肌肉隆起，全身血管清晰可见。虽然招式破绽极多，但重拳势大力沉，若是回避不开挨上一击，怕是要直接打晕。

好在，许三人到中年，身形过于笨重，步伐缓慢。

打架，最重要的是体能。常人动手斗殴，打不了一分钟就气喘吁吁，反应变慢。而常年鏖战的老手，和周仙民这样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则更注重保存体能，依靠抓对手漏洞给出精准一击。

周仙民鬼魅如蝴蝶起舞的脚步变换着，轻松躲避了许三猛烈的重拳。不过几个回合，许三已显疲态，呼吸愈发粗重。

他灵动跳步，前后换步，转身摇闪，继续消耗着许三的体力，也惊呆了围观众人。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身法。

李广仁在场边暗自揪心，虽然他和许三斗了多年，但此刻他们有共同的对手。

周仙民的脚步越发逗弄，许三更气，竟换拳为爪抓住周仙民的袖口，用力一扯。

撕拉一声，半条袖子被许三扯下。

电光火石间，周仙民抓住机会抡出一套组合拳，拳头如雨点般打在许三的头面和腹肋。

最后挥起摆拳，抡圆了打在许三上腹，拳峰到处，虬结的肌肉近乎扭曲撕碎。

哇的一声，许三跪在地上，把昨晚的残渣一股脑吐了出来。

场边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仙民的身上。

老法师面露不易察觉的笑意，转瞬恢复冷漠。

“第二回，周仙民胜。”

近十年来，唐人街并无新的势力崛起。裴秋溟的秋水堂虽然勉强算得上堂口，但他从不做暴力的买卖，麾下没有打手，几乎被普通华人忽视了这个堂口的存在。

他们几乎忘了，当年裴秋溟的堂口也是打出来的。

“裴秋溟，轮到秋水堂了，何人出战？”

裴秋溟脸上的怒气仍未消退，一心想要阻拦周仙民。这几年里他长袖善舞游走于洛圣都政商各界，想走出一条不用动刀枪的堂口之路。

眼下正值唐人街危急存亡时刻，半路杀出个莽夫周仙民，再闹下去就要坏了他多年经营的心血。

他粗重地喘息，凝了凝神说道：“我秋水堂没有打手，也没有红棍，只有我一人。”

老法师点点头，用拐杖指向不远处，周仙民的面前。

“第三回，开始。”

“周仙民，我最后说一次，别为了一条蝼蚁的性命，葬送了无数华人的命。”

周仙民听到蝼蚁两个字，剑眉耸立。

“如果他是蝼蚁，那我们每个人都是蝼蚁。洋人今天可以把他吊在牌楼上，明天就能闯进唐人街大开杀戒。”

他缓步逼近裴秋溟：“再过几天，你这个堂口的老大，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

“你要和整个唐人街为敌吗？”

裴秋溟这句话轻飘飘的甩出来，周仙民却感到了一丝寒意。正如他所说，今天这场撒泼一般的闹剧，已经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前有凶恶的洋人，后有磨刀霍霍的同胞。不过事已至此，没得选了。

“我最后问你一次，蝼蚁的命是不是命？”

“蝼蚁就是蝼蚁，什么都不懂。”

裴秋溟摇了摇头：“别挡我的路。”

老法师轻咳一声，满脸不耐烦：“第三回，开始！”

看着裴秋溟满脸自信的模样，周仙民双脚捻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唐人街上怪事多，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裴秋溟，能在没有打手的情况下稳坐堂口话事人的位置，常年和帮派恶棍周旋在一处，说不定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而裴秋溟稍稍退了两步，突然转怒为笑：“你们这些莽夫，只会动拳脚，不会动脑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五步之内，你身法再快也逃不掉。”

眼前是黑洞洞的枪口，周仙民暗自惊呼：“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