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处置乳娘

两日后,从家里回来的沈妈妈兴冲冲的去见季云知。

到了屋外提起裙摆要进去,被门口的一个小丫鬟拦住了,“沈妈妈稍等,容奴婢先进去通传县主。”

这话,这动作,瞬间燃起沈妈妈的怒火。她登时柳眉竖起,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说话的小丫鬟,指头快戳到脑门上了。

“反了天了,我是谁?我去见我奶大的姑娘要让你这个小蹄子去禀报?”

两个小丫鬟相互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一致的为难之色。沈妈妈向来难缠多事,本以为栖霞居正经的主子回来了,这位狐假虎威的妈妈会有所收敛。不成想,往日下头的小丫鬟和婆子看在主子面上对她的奉承,滋养大了她的嚣张。一把年纪了还如此粗鲁无礼,头仰得就像这路铺在天上似的。

率先出声的那个丫鬟尤其鄙夷,她一个二等丫鬟都晓得县主对沈妈妈的不喜,虽看着像是顾念奶娘的体面,但未尝没有故意纵容的意思。古语有言,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也就只有这位主真当自己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了,日日摆着半个主子的架势。

哼,等着吧,且看这次晴雪姐姐的举动,她就知道县主要收拾沈妈妈了。小丫鬟暗暗腹诽,面上端着亲切灿烂的笑容,敛身行礼,“主子的规矩一向如此,妈妈莫怪,凭着妈妈的情分,县主定不会让妈妈久等的。”

说完就示意同在一旁的另一个丫鬟和妈妈拦住沈妈妈,自己脚步轻快的进屋了。

沈妈妈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涂脂抹粉的圆脸涨红,转而又朝剩下的两人冷哼。尤其是挡在前面的莫妈妈,吃了沈妈妈嗖嗖飞过来的眼刀子。这人前几日还热情的恭敬的巴结着她,一口一个姐姐的往外蹦,好话跟不要钱似的。现在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轻视她,真真是个白眼狼。呸!

果然不一会儿,那个小丫鬟去而复返说县主有请。

沈妈妈挺直腰杆,利索的正领口,再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扬着下巴撞开那个小丫鬟跨进屋里。

穿过会客厅,沈妈妈走到后面的书房。季云知端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喝茶,隔扇窗向外推开,清晨的朝阳斜斜透进来,茶盏的热气化作云雾,轻盈缥缈。

晴雪,茉儿,海棠,还有那个已经出嫁的玉荷也都在,沈妈妈嘀咕着怎么四个大丫鬟都在。

走近了些,她帕子一甩,直直的迎上去,眼眶泛红的呼唤着,“姑娘诶,我的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怎么瞧着清减了,晴雪和茉儿这两个丫头怎么伺候的!”

季云知放下茶盏,示意给她搬张凳子。待沈妈妈坐好,季云知温和道,“妈妈的病可大好了,何不多休养几日呢。”

沈妈妈闻言神情有些尴尬,她怀孕的幺女害喜反应大了,所以特意去女婿家里照顾的。她那两天都不曾告假,现在季云知没有拆穿,还贴心的找了个理由,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讪笑道,“这几天外头风大,头风犯了,已经大好了,能回来伺候姑娘了。我许久不见姑娘,挂念得很,可惜我不识字,不能时常写信问安。早知道当初我就该跟着姑娘一起去鄂州了,也好时时照顾着姑娘。”

季云知笑笑并不接话,静谧的空间中只有窗外的玉兰花树枝头上的两只雀儿叽喳叫。良久,季云知终于慢慢地道:“这些年,沈妈妈替我看护着栖霞居,也是辛苦了”

闻言,沈妈妈唰地一下看向玉荷,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又觑着云知的脸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干巴巴的回了句“应……应该的。”

“只是我这屋里的好些摆件数量都对不上,想着这两年都是妈妈在管事,特意请你来替我对一下名册。”季云知根本不给机会她做出反应,晴雪已经捧回一本册子立在她身边。

得到主子的首肯后,晴雪侧身也朝沈妈妈行一礼,“沈妈妈,奴婢这两日按照从前离京前登记的册子,一一检查了正房里头的摆件以及姑娘留下的一些饰品物件儿,发现有些摆件换了位置,所以想问问沈妈妈,您可曾有让人动过屋里的陈设布局。”

在沈妈妈无措的嗫嚅声中,晴雪展开册子念,“东屋书房的紫檀木博古架第三层左侧格子里摆放的玉雕镂空花卉纹香薰炉不见了,左下角一座仙人贺寿和田玉雕摆件被替换成一个汉白玉山水摆件,卷缸里少了一副陆探微的《洛水神女图》。会客厅的多宝阁下层有一个匣子,内里放着一整套的白釉花式茶具,少了两只托盏。还有,姑娘的梳妆台最底下的一层,放着一串水晶项链,只是上头坠着的三颗绿松石不翼而飞了,两个红宝石金戒指也不见了……“

沈妈妈哀戚的跪倒,满头大汗并着泪水刷刷的流下来,嚎哭着喊冤,“姑娘,冤枉啊。她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啊,姑娘不在的这些年里,我都不曾动过姑娘屋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说不定是进来的打扫的丫鬟婆子手脚不干净,我都这把年纪了,被一个小丫头栽赃偷盗,我是没脸活了,呜呜呜。”

她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一会儿帕子都浸湿了,哭了许久,不见头顶有任何动静,大着胆子仰头瞥了一眼。在看见季云知淡漠的神色,哭声不由一顿。

“沈妈妈是觉得我寻你开心呢”季云知搁在膝上的手轻轻敲了敲,声音冷了几分,“听说开春的时候,你家的小女儿出嫁了,婆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那户人家声称新妇嫁妆丰厚。我想一个商户人家见惯了金银,什么样的好东西能让他们赞不绝口呢?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御赐的物件了,可我还没派人细查呢,就有人看见你的女儿,明珠姐姐的头上簪着花树钗。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商户居然有资格佩戴花树钗,还正好是符合我品阶的八树花钗!”

现下不是偷盗这么简单了,是要杀头的僭越。

沈妈妈惶恐难安,也不记得哭了。她一向心疼幺女,好不容易寻了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为了女儿不被婆家看轻,她可是千方百计的凑了三十六抬嫁妆。又因为家底不丰怕嫁妆不够看,还偷偷把栖霞居里的一些东西带回去做压箱底的嫁妆。那劳什子的花树钗她记得季云知一直没戴过,以为是过时的首饰,瞧着又是金子做的,摆在妆匣底下吃灰怪可惜的,所以她才拿回去给女儿的。

思及此,沈妈妈后脊背发凉,匍匐跪在季云知脚边,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哀求道:“姑娘饶命,求您了。我…奴婢这就去找明珠把东西要回来,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狗胆包天。奴婢求您救救明珠,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她不能死!”

季云知幽幽叹息,幸亏她没一直念叨她对云知的恩情。否则,云知是真的想不管不顾的解决掉她。

身为国公府千金的乳母,不出意外的话,她会被荣养一辈子,可架不住这位小毛病不断的作死性格。

可到底不是寻常主仆之情,处置起来要慎重,季云知也不想闹大了。她探下身子,手托着她的手臂扶起来,商量的口吻道:“妈妈伺候我多年,情谊非比寻常主仆。这件事我可以按下不追究,其余的东西我只当是给明珠姐姐添妆了,只有八树花钗必须还回来。”

季云知还未说完,沈妈妈眼泪一顿,欣喜若狂,不断点头,“对对,肯定要还回来的,这般贵重的东西哪是那丫头用得起的。”

“此事一了,妈妈也该回家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之乐了。”

沈妈妈愣住了,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对上季云知澄澈的目光,满腹话语哽在喉头。玉荷见状笑着附和道:“妈妈已有长孙,如今儿媳也快临盆了,奴婢先提前向妈妈道喜了。”

“诶,是是,小孙子正是离不开人看的时候,偏生儿媳这胎怀相不好,折腾得她没精力照顾孩子。小孙子喜欢和我亲近,我若是成日陪他,他定然高兴,儿媳妇也好安心待产。”沈妈妈也是回过神了,越说越真诚,一副体贴小辈的模样。

主子的性子她也是摸透了,自幼就是个主意大的。从前想着主子还小,她若是拿捏住了季云知,那往后这个府里她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更大的好处还在于庆阳长公主这个靠山。若是能通过季云知和长公主为两个儿子谋个前程,再攀上一门好亲事,那她们家算是立起来了,日后摆脱奴籍成为官员家眷易如反掌。

犹记得那会儿她才刚有些小动作,哄了几句话,才六岁的小云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不带任何情绪,翌日她就挨夫人一顿严厉的呵斥。再有一次就是夫人孙氏去了之后,那段时日,季云知长住长公主府,偶尔回来的时候也不见她。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跟在身边伺候,她又因擅作主张插手季云知的人情往来被赶回辅国公府。那时已经十岁的季云知初俱少女的身形和样貌,同样是端坐在上首,神情逐渐和现在的重合,同样的沉静,同样的位置,这次是对她的最终宣判。

将沈妈妈送出去后,玉荷又回到小书房,这下主仆几人敞开了说话。

“原来姑娘交代晴雪的就是这件事啊,是奴婢失职了,竟未察觉到姑娘的东西丢失了。”玉荷面带愧色的请罪。

季云知捂嘴笑出声了,挥挥手让她起来,然后才开始解释:“真正贵重的,御赐的,有特殊意义的早已经锁到库房里由海棠亲自盯着。留在屋里的这些不过寻常物件,多着呢。”

“啊?”玉荷显然也没料想到还有这样的,云知要去鄂州那会儿她似乎在负责安排丫鬟,没注意到这库房开了又关。“那花树钗呢?”

这下轮到茉儿爆笑了,夸张到眼睛都挤不见了,眼角还挂着泪花,“当然是假的啊,宫里送来的那套放长公主府了,根本就没带回来过。姑娘之前让铺子里的工匠照着那个款式重打一套,除了缺少内廷的标记外,其余的跟的一模一样。原先姑娘打这套花树钗图个省事,不用带着往返长公主府和国公府,不成想竟还有这样的作用。”

一向少言少语的海棠真诚发问,“姑娘明明早就可以打发了沈妈妈,为何要留到现在。”

闻言,茉儿也不笑了,和晴雪玉荷一起看向季云知,是啊,为何呢。

“从前一直让她在外围转悠,关于我的事知之甚少,一点权力都没下放给她。而晴雪负责我的衣裳首饰;茉儿负责我的起居生活;海棠负责我的书房,玉荷嘛,要做的可多了,还包括管辖整个栖霞居的丫鬟婆子,不仅仅是一等丫鬟这么简单,还兼顾了管事妈妈的责任。所以对于沈妈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小动作在我这算不上什么,不必理会的。况且还有玉荷在,她资历深,又是我阿娘陪房来的家生子,有我阿娘的支持,压过沈妈妈是必然的。可眼下玉荷已经出嫁,往后不能贴身服侍了,那我必是要提一个丫鬟上来填补空位的。届时,空出来的就是两个位置了,且无论是四个一等丫鬟当中的哪一位,都没有底气像玉荷一样压在沈妈妈上头。于情于理,也该是沈妈妈担任栖霞居的管事妈妈,否则底下的人也会有怨言,难以服众。”

室内安静了一瞬,玉荷问道:“那姑娘是有打算了?“

“没错,先把沈妈妈弄走,为空降的管事妈妈扫清障碍。至于人选嘛,我看中了长公主府的孟妈妈,她不像华嬷嬷那样有品阶的女官,比较好挖过来“季云知托着下巴,一脸认真地讨论挖庆阳长公主墙角的事。

“那一等丫鬟还有一个空缺,还要挖吗?”茉儿顺着季云知挖墙角的思路继续往下,并且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从前在长公主府打过交道的合适人选。

季云知清咳一声,正色道:“不用,方才进来禀报的雨薇看着挺不错,是个机灵的。玉荷姐姐问问她可愿意改名叫紫薇,正好跟你们一样都是花儿。”

于是乎,雨薇变紫薇,从二等丫鬟晋升为一等丫鬟。在同屋姐妹的一声声道喜中,紫薇先是去拜见了主子,然后提着包袱搬进了茉儿的屋子,待遇直线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