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生

队列齐整、手持铜质长矛的一千熊战士倏然从两侧涌出,在轩辕黄帝面前展开阵势,铜盾尖角重重插入泥层,寒芒凛冽的矛锋前指。

宁封子主持赶制出的铜兵,几乎全装配给了这只熊部军队。

漆黑狰狞的身影虬须狂舞,单手持戟,在视野中划出一道流星,微阖的凶目睁开,燃烧着深赭色的怒焰,戟芒横扫的一瞬,他咆哮:“谁能挡我——蚩尤!”

金铁碰撞的爆鸣声接连响起,带出一串火花,连片的铜盾瞬间向后倾斜,好几个战士栽倒在地,但这次阵线没有瓦解,这些最精锐的嫡系熊战士撑起臂肉,将盾又顶了回去。

啮铁兽发出一声低吼,在阵前来回摇晃脑袋,似乎想要找出空隙来。

“力牧率北军来援,蚩尤,还不受死!”

手持长弓、腰挂重锤的英武身影浮现山头,后方是连绵不绝的旌旗,和铺天盖地的小部落联军战士。

“轩辕黄帝呢,还活着吗,可别让我女儿守寡啊!”

孔武有力的雷嚣自南侧跃出,方雷氏、西陵氏、东夷各部的战士高高擎着石矛,木盾持在胸前,迈着沉重的步伐逼近。

残余的九黎氏战士和夸父族战士锋线不停后退,缓缓地收缩,向蚩尤和邢天靠拢。

.....

暴雨渐渐停歇。

残阳如血,高高悬在昏黄的天幕边际,倾洒出的余晖带着无尽的苍凉,天空中寥寥的云朵尽皆染成了浓烈的赭红。

原野上,夏草在晚风里瑟瑟发抖,每一根叶梢都被渡上了金边,在风中发出近乎呜咽的微响。

蚩尤身后,如潮汐涌动的喊杀声愈来愈近,围拢过来的黄帝战士刺出如林矛雨,挂出一片片血肉,人的怒吼声、惨叫声、金石交击声接连炸响,身躯雄壮的夸父战士、武装严密的九黎战士在汹涌而来的数倍敌手面前如割麦般不断倒下。

夕阳下,尸山血海,号称刀枪不入的夸父战士们相继颓然倒地,九黎强兵被无数戈矛捅进身躯,尸体被高高抛飞,结义兄弟们一个接一个死去,惨叫、哀嚎绵延开去。

“大兄,杀死轩辕小儿,还有机会,兄弟们掩护你!”

顼髡奋勇挥舞坤木杖杀至蚩尤近前,他仅存的一臂猛力抖落杖头的肉糜和血水,双目赤红地嘶吼:“来生见!”

“大兄,来生见!”

仅存的十二个九黎兄弟最后深深凝望蚩尤一眼,带着浑身浴血的最后八百九黎战士,头也不回地悍勇向守护在黄帝身前的熊战士发起突阵。

极力到嘶哑的呐喊声中,他们迎着密密麻麻的如林矛尖狠狠撞了上去,坚硬的铜甲在同样锋锐的连片铜矛面前凹陷、穿破、崩碎,无数矛头相继钻进血肉、从背后捅出,肠子、脏器流了一地。

“夸父族的勇士们!”

邢天身上密集着几十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仰天怒吼,乳目脐口震荡抖动,大脚猛地一蹬地,地面皲裂炸起泥泞,身躯如战车撞进矛阵:“在此,我们做最后的冲锋!”

整齐的阵线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熊战士不断涌去堵住,却又在疯狂的突进下一个接一个倒地。

远方耸立的大纛,和旗下岿然不动的轩辕黄帝,都隐隐在目。

蚩尤沉默不语,死死盯着轩辕黄帝,眉梢间杀气满溢,深赭色瞳仁红得似要滴血,他“哈!”地暴喝一声,长戟卷动在灿烂的夏光中,骑着鲜血淋漓的啮铁兽,化作一道红色闪电。

长戟横挥,途中交错而过的熊战士,头颅和四肢悉数飞上天际,身躯被搅动的罡风撕裂,咆哮声响彻天地。

面朝轩辕黄帝的血路,敞开了。

啮铁兽咆哮着发起最后的冲锋,蓦地,一道倔强的身影横在决死突进的蚩尤身前,那是手握重刀、眼神坚毅的秦穆。

“砰砰砰!”

青铜大戟舞出一道道黑芒,疯狂与秦穆的铜刀发生数次碰撞,每一下几乎都有千钧之力。

蚩尤长戟一搅,将刀刃卡在月牙中的缝隙,猛地朝天一扯,秦穆双臂猛地掀开,胳膊都瞬间哗啦作响,掌心鲜血淋漓,手骨快要震得碎裂,掌皮也被磨去了大半,隐约能看到森白的骨骼。

“哐当”铜刀脱手坠落,秦穆默默咬下一片布条,缠住伤口,弯腰拾起重刀,微微弓身,双腿微屈挪动着脚步,再次死死地拦在蚩尤身前。

上一次,他退了,挚友,死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退。

耳后喊杀声近在咫尺,蚩尤赭瞳燃起疯狂的怒焰,他一勒缰绳,啮铁兽咆哮着风驰电掣狂奔而来,那仿若开天辟地的戟锋,带着虎吼般的怒啸轰然斩下。

“铛——”

腾扬的烟尘中传来一声悠长尖锐的金属爆鸣,保持格挡姿势横刀头顶的秦穆,脚边周围一圈都是戟芒勾出的沟壑和窟窿。

秦穆立在原地,浑身颤震,脸上口鼻、眼眶、耳朵都已渗出丝丝鲜血,蜿蜒着流淌下来,随后,他挣扎着走出两步,胸腹和四肢传来绞痛,脱臼的双手无力地低垂下去,身体“砰”地朝前扑倒。

但就是这一挡。

蚩尤失去了击杀轩辕黄帝的最后机会。

“蚩尤,你已走投无路,还不跪地投降!”

挥舞燧石斧的皇直、手执石矛的姜钺、紧握重锤的力牧、长刀拖地的常先、拉满弓弦的大鸿......还有勉强站起身一瘸一拐走来的秦穆,无数黄帝联军大将,团团围住蚩尤。

中央伫立的是金甲焕然的黄帝公孙轩辕,和鹤发苍颜的炎帝姜榆罔。

蚩尤抬眸张望,四面八方、漫山遍野都倒映着炎黄联军的旌旗,仰天咆哮的熊旗、头昂角尖的牛旗、鼻利甲坚的兕旗、腮张鳍展的鲨旗......层层叠叠,如海浪翻涌。

九黎氏军队已经全军覆没,情同手足的八十位兄弟的尸体覆满尘埃和血迹,他已辨认不出,邢天顶天立地的雄躯依旧挺直傲立,只是早已没了气息,颅后、胸口、大腿密密麻麻插着二十七根铜矛。

茫茫天地,竟只剩他一人。

蚩尤孤独地站在被鲜血浸染的涿鹿荒原,往昔令天地变色的雄躯今已伤痕累累,铜甲破碎,大戟崩出无数细密豁口,只是那双深赭瞳仁,依旧烈火熊熊,依旧——

桀骜不驯。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仰天大笑,又一次,高高举起了青铜大戟,冷锋在夕阳下投射苍凉的影:“想拿我蚩尤的项上人头向轩辕黄帝领赏的,就来吧!”

“杀!”

石斧、长矛、刺剑、铜刀、战戈,密密麻麻的兵刃如雪花般落下。

天地一片寂静。

......

“桑娘,用力。”

面容温婉的妇人正卧在铺满干草的床榻上分娩,她的腹部高高隆起,汗水湿透了额前发丝,面色因疼痛而显得苍白。

“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响彻清晨的荒原。

这是涿鹿之战后的第二天。

东方天际,一抹金光灿烂的朝阳,徐徐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