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较暗,顶上的天窗开着,窗台上一盆芦荟,没有人来催,暗室的宁静和苏小小的没死还捡了个仙女身的雀跃心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到苏小小终于能安静放松下来整理发生的事情。内室的阳光照进来,久病为甚,久哭不笑的五官第一次欢脱轻快起来。
她七手八脚的穿好古代的衣袍,于桌上一面四角莲花纹亮如剔透的铜镜中自照,发现这具身体美得男女莫辨,五官更是清俊得雌雄不分,只是胸部较平,她赞叹着,转着圈狂喜,感叹“老娘也有变成美女的一天。”
只是那魂飞天外的原主儿,简单心思的苏小小根本没有管那么多。
苏小小除了姨姨,她是个孤儿。被姨姨养得心智平实而简单。
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回不去了,她现在满心满意的只想去看偶像王安石。呜哇哇哇哇哇哇-------,大名鼎鼎王安石变法的王安石。
只是现在她的困境是,这副女身,怎么能如此荒谬的出现在苏家,甚至来人指明以她见客。苏小小谨慎的摸了摸自己被束胸带裹着病中也没有放下来的胸。来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么苏父是了如指掌自己女儿的,那苏辙的表情也是知道的,那夫人程氏的态度可能顺着苏洵。
那问题是苏洵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得找苏洵谈谈,最好的事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身为父亲,苏小小不信他对苏轼有什么阴谋。
倒是苏辙那小子藏着恶意的笑就感觉他对自己图谋不轨。
门外边的小僮颤颤巍巍敲了两下门,好像很怕苏轼长子的身份。
“大公子,可否快些起身?”
苏小小秒懂,父亲苏洵的客人点名要见的就是他,现在是他出场了。
只是苏小小不知道,这一脚出门是一脚踏入沸腾的一锅水,以后再难有安静的时刻。而且她到古代不会穿衣发簪戴反了。
僮仆退场,苏小小深吸气,她不准备重视这个人情场茶局。而是,今天死也死的明白些,先会会苏洵的态度。
首先,要搞懂这场茶局,谁是主,谁是客,谁是盘中的菜,为什么凑一起。
苏小小在心底盘活,这是她的第一次出场,作为苏轼的开场,该如何破局,总不能蔫了吧唧像头蒜。
僮仆指过路便去厨下腌制荔枝酿了,苏小小转过一条长廊,走过竹林,来到后院,主人家和客人都很闲适,家中种的一丛大竹影下放着一张鸡翅木罗汉床榻,两边放着古朴的挂绿藤禅椅。两位客人以为在一起点评一株开花的兰草,苏洵甚至在亲自为两位用家中所藏雷琴操琴,琴声流水迢迢如江上波光凌凌闪动,技艺娴熟,苏小小以自己的品评听着却觉得有些匠气。
身为父亲的苏洵傲然一点头,“坐”。
“这位大人特意为你的文章来的,今天不作文,先做首诗。”
“不要叫外翁失望。”
三句话定性,苏小小了然。眼角余光一撇得意的望向做书童样垂手又桀骜的像野马咧嘴笑的苏辙。
外翁和中年府尹目光慢吞吞从兰花上移开,眯着眼睛看得见又看不见的逡巡而进端详苏轼。
鸟叫和鸣,春和日丽,紧张的其实只有一个人,苏小小以为下一个作诗的就是苏辙,抬眼望去他胸有成竹的抱臂好整以暇看着。
既然大人要看,那以这副牛背图为题吧,苏洵装着叹气,接着抚琴。
话音未落,苏小小感觉胸中已有腹稿,“川行牛背稳,如驾百斛舟。”
来人的眼睛亮起来,站起来,“小小年纪,绝句甚佳。”
苏洵这个女婿也是外翁程公点过头的,此时摸着胡子一脸嘉许。
你想去京城吗?来人眯着眼睛笑问着苏轼,中年风霜的脸上有些早衰,眼角皱纹甚许。
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苏小小马上想到了对答。听这句连苏辙皆惊,一并抬头。
来人就笑得更厉害了,拍拍苏洵的肩就说老友,任何人就凭这一句亦不愿识韩荆州,如此就可上安居,大而易啊。
苏洵只好笑,只是苏小小发现他嘴角如春笋微苦,心中微空。
“府尹,你这个儿子自当名满天下。怎么读书的小子。”那文士样的府尹笑着抬了苏轼又抬了苏洵一把,看得出他是真心,又问苏轼。
苏小小想了一刻回答说“夜梦嬉戏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记功当毕春秋余,今乃粗及桓庄初。坦然悸悟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
苏小小不想让苏辙看扁了。
“挂钩鱼,哈哈哈。”府尹只差没笑到指着苏小小对苏洵说“你这个儿子...”
苏小心里小心说,不是儿子是女儿。她让了一步,回转瞪着一双眼睛望苏洵,指望他让苏辙上,她老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这情况看他怎么办?
苏辙却被苏洵死死护在身后。
为什么!?身为小孩子就有小孩子的脾气。苏小小瞬间不服气了,有这样的爹吗。
客人走了,苏洵终于张开笑脸,却只是叫苏辙回房念书。连检查他的功课都没有。但回到书房立马拿出竹鞭子叫苏小小跪下,手心连抽十下才放过。
“你女儿都被你当儿子养整死了诶。”小小在心里说,现在知道了原来苏洵这个老头并不是一个宽厚的人,小小连讲讲道理重归女身的想法都没了。
她现在手心肿得像发面的包子。但苏洵仍旧板着脸命令她明天继续上课。
“你莫不是要让女子封侯拜相?”苏小小说出来了。
苏洵厌恶的一回头,看她像看个弃子。
苏小小从此就极为认真上课,她不知道自己能被苏洵用来干什么,但是多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有一天,四百里加急的身穿红黑皂服的驿卒,也不管这蜀道山路有何艰险,艰难的半夜叩响了苏家的漆色木门。
山雨欲来风满楼,苏洵一刻顾不得,半夜起身。院中伶仃的鬼火一般的烛火与零星的鸡鸣,竹影横七竖八,四仰八叉,刚起的苏小小被苏洵使唤去叫苏辙起床,一同到书房。
火急火燎的苏小小拉着心不在边的打着哈欠身子往后仰的苏辙走在家中的走廊上。
走到书房门口,苏小小准备从门缝里探望,突然一下,双臂一展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身材高大眼角困倦的苏洵。
苏小小拉着苏辙直愣愣待在门口,两眼死劲往书房里瞅,似乎要把那封信瞅出来,却被告知:
回去睡觉吧!没什么事了。
苏小小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沉默了三天之后,她对那封信下手了,没头没脑的苏小小用的是最简单的办法,守株待兔,静观其变。书房本就该她收拾,不收拾她还找不到机会,终于趁苏洵出门时,她找到了机会。
哪知苏洵已经在信上做好了记号。
回来与朋友讲茶论道完的苏洵悠哉悠哉的回家来,双眼一量就知道信被动过。
他将两个孩子叫到身前,没有说庆历新政是什么,而是问你觉得最近的新政怎么样?
苏辙搞不清,疯狂在想京城里哪里来的新政消息,苏小小已经和他对上了眼。
“没用的,至多三年,就会败。”苏小小喃喃。
拿着竹筒刻纹杯正在喝水的苏洵一怔,苏小小已经大哭了起来。她不想解释也没有解释。玩闹的心情在此刻终结,她再也没有姨姨了,她再也回不去那个时代了。庆历新政,庆历新政。此时就是明晃晃的大宋朝,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小小终于崩溃。
苏洵转而小心翼翼的观察苏小小几天,确认她没事后,还是展露了他的慈父心肠,命人送来了一大碗水灵灵的夏日枇杷。蜀地琵琶甜美,素来闻名天下。
苏洵在小心翼翼的确认苏轼还是不是小孩子,毕竟历来家里的新鲜吃食是留给苏辙的。
苏轼不知道怎样对付苏洵这样一个古怪父亲,为什么要养出苏轼这样才名远博的女公子却弃若敝履。反而又花大力气培养。
苏小小吃了枇杷,因为别无选择,因为苏洵是父亲。
吃了枇杷苏洵就觉得苏小小好对付了,他反复敲打着苏小小当初泄密的那句新政不过三年,苏小小守口如瓶,甚至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小小愈发的用劲读书,生在这个时代,还是先做好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苏洵愈发阴阳怪气,他从不管苏辙,却对教导苏轼循规蹈矩,步步小心。谁知最后却是苏轼豪放旷达,不拘一格。苏辙圆融小心,步步为营。
苏小小很担心,因为苏洵对科举一事很含糊。她的前程小命攥在苏洵手里呢。
苏辙也不好对付,明明只要苏轼没比过苏辙,苏轼不仅吃不到饭甚至会挨打,但苏辙就是乐此不疲往火线上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