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归于尽

大漠之上,藤神之侧。

酒饮了大半,桌上只剩下些残羹冷炙,但即使是这些凉透了的吃食,也足以使周边的童子暗暗咽下几大口口水。

沙尘飞扬,铺在地上的黄纸松动了一下,张张悬于半空。

“来了。”

歪嘴老汉眼睛微眯,用一根细长的牙签剔着牙,吃饱喝足后很是满意。

添柴甫一出现,面上就严严实实地蒙了几张黄纸,顿时龇牙咧嘴,几下挥爪,全部撕裂开来。

待得将所有黄纸扯破,碎片移向一边,林阁才出现在添柴身旁。

“还好你聪明,让我先出来,这东西要是沾你身上,怕是会成个疯癫的痴儿,跟个木头人无异。”

话音刚落,浮萱草的身形一闪,一节节的茎叶延伸向外,眨眼间身旁的林阁就没了踪影,残影带着风声,下一息出现在数丈开外。

添柴四爪并用,跟上林阁的方向,一路上尘土飞扬。

前方,是熟悉的凉州城,静静被藤蔓包裹。

有了巨化后的浮萱草,林阁如有神助,行动如风。

离凉州城城门只剩下约十里的路程,离城池越近,林阁心中的安全感越增一分。

蓦地,浮萱草突地抽搐了一下,失控地蜷曲成一团,反绑向正借助细长茎叶移动的他。

海草一般的茎叶上贴满了写有红色字符的黄纸,林阁集中精力,勉强让浮萱草不阻碍自己移动,挂在身前。

“小子,你还想跑?刚学会神道之力就这么了得了。”

身后,四名童子抬着一顶红轿子,健步如飞,大踏步向林阁方向追来。

轿中,正是那个歪嘴老汉,此刻,他还念念有词,让更多的黄纸飞向浮萱草表面。

眼见轿子愈近,全身力气使了大半,都不得分毫移动。

意图收回浮萱草,却发现并无用处,麻绳一样的茎叶依旧团团围绕在他身前,阻碍着他的行动。

添柴落在了轿子后方,和二十余名左道人士打得不可开交,抽不开身。

歪嘴老汉咧出一嘴黄牙,嬉笑着看向林阁:“那个小东西,我不一定处理得了,传闻只有金丹境和一些非凡神通才有消灭神道生物的能力,其他境界只能挫败,老头子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不过,它是借着你出来的,杀了你,切断它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它自然就消失了。”

确是如此。

林阁看到,后方的添柴几下头锤,硬是无伤地击飞了身前几人,符箓、剑光、毒气等接踵而至,它却完好无损,精神十足地站在那里。

月色清冷,林阁如同负伤的战士,脑海中控制着浮萱草,艰难地拖着身躯一步步前行。

越来越近的凉州城,似乎越来越远了。

他不后悔用出浮萱草,没有浮萱草,这大段的路程他一个人不可能靠双脚走完。

身后脚步声响亮非常,再这样下去,迟早被歪嘴老汉追上。

心中暗下决定,林阁佯作行动迟缓的模样,实则保留气力,看准时机,用尽力气回扑向正端坐在轿中的歪嘴老汉。

诡异的念诵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惨烈的哀嚎。

“你小子……你居然咬我脖子……”

红爷爷刚一张嘴,就看见满嘴紫色血污的少年向他嘴里连续吐了好几口唾沫,直呛得他连连咳嗽,再不敢说话。

紫色血污明显是毒,歪嘴老汉苦不堪言,双手猛推林阁,但对方纹丝不动。

四名童子急上前来拉开林阁,却发现,浮萱草的茎叶将两人捆得严严实实,实是分不开。

“疯子。”

远处打斗的密须男子注意到了这一处异动,二十余人立马反应过来,不再与兔子纠缠,一个个赶来援助。

一记法术印记丢出,在要触及林阁时,被闪身而出的兔子挡了回去。

对于这只来历不明的灰兔,二十余人中,无一人能伤它,好在兔子也没有大肆破坏的能力,只能暂时击退他们。

双方一时陷入了僵持状态。

“添柴,等我把这个老头弄死,你就割开我的血,喂给这些人。”

林阁抬起头,双眸通红,看着守护在他身旁的兔子。

添柴似是没料到这般,呆愣在原地,双目滚圆,与嘴唇黑紫,面带愤意的少年对视。

“老东西,我告诉你,我嚼的是浮萱草的根,你若要寻解药,须得越过几个国家,到泽海之畔的景国去寻。”

“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既然我活不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歪嘴老汉苦不堪言,嘴里支支吾吾,因毒素的麻痹,说不出半句话。

周边二十余人虽有救人之心,但也不免在心中掂量起来,犹豫不决。

他们本不是一家,林林总总十几个帮派凑在一起,以歪嘴老汉为首,仅是为的他口中的神道之力。

眼蒙黑布的瞎子站了出来,高声一语:“红爷爷百般遮掩,藏了不少神道消息,但瞒不过修了天眼神通的我,道友们若信得过我,今晚就暂且撤退,没了他咱们照样东山再起。”

一语毕了,众人内心都有些动摇,离捆缚在一起的林阁和歪嘴老汉远了身形。

歪嘴老汉怒目圆睁,脖子动弹不得的他用眼角余光狠狠扫向老瞎子,双拳紧攥,使出全身力气还是无法挣脱。

一行人退出几里开外,没人有任何留恋,几个脆弱的纸人童子尾随其后,落荒而逃。

少顷,歪嘴老汉放弃了抵抗,眼神落寞,无声地看着夜空中的月亮渐渐模糊,任由黑暗覆盖视野……

林阁心下松了一口气,昏迷过去。

偏又有些遗憾,后悔自己将意图早早说出,不然就可以多拉几个人垫背了。

添柴眼含泪花,体型巨化,以浮萱草为麻绳,将林阁绑在背上。

“我总感觉你是我老大,他常说我太笨,除了守庙什么都不会……”

世人曾言,拜月教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以正义之名,行吞并之实,以正教自居,却隐有邪魔风范。

而添柴不这么认为,很多年前,它知道,不属于自家地盘的部分,也有许多人追随而来,后期更是兵不血刃,扩大地盘毫不费力。

时隔多年,添柴早已忘记自家老大的模样了。

按理来说再见到他时,它该记得,但怎么也记不起来,只是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告诉它,眼前的少年就是它突然失了音讯的老大。

硕大的巨兔背着昏迷的少年,一步步走向凉州城城门的方向。

清冷的月光下,能看到少年嘴唇的黑紫渐渐褪去,脸上重新泛起血色。

“我本不是活物,死了就死了,变回一块破布,几团棉花就是,你的命比我更重要。”

添柴喉头哽咽,泪水如柱,在走过的戈壁滩上留下几处湿答答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