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稀之年

大齐国，凤阙城南，终南岭，酉时。

眼下虽是初冬时节，却见不得雪，反而是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山腰间的某间食舍内，正时不时传出咒骂声和碗碟摔碎的动静。

“你这臭伙夫，连个饭都做不好，耽误了我们晚课修行，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一名身着青衣的长发少年将面前穿着粗麻布衣、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厨子踢倒，又愤愤然地将一个装着汤羹的瓷盆向着对方丢了过去。

那厨子也不敢躲闪，只能硬生生挨了一下。

好在这瓷盆只是砸在了他肩膀上，没什么大碍，唯独泼溅了一身滚烫的汤汁。

即便是这样，厨子仍然低眉顺眼，不敢言语。

“吱呀。”

正在此时，一名身形消瘦、白发苍苍的古稀老者推门走了进来。

“各位仙人，饭是我周程做的，有什么冲我来。”

名为周程的老者拱手开口道。

他心知道这些终南派的外门弟子并非是真的嫌弃饭菜，而是又受了派内长老的责骂，拿他们这些下人撒气而已。

最近几日，终南派内似乎气氛非常紧张，这样的事多如牛毛。

眼见周程出现，原本还嚣张跋扈的少年修士顿时有些尴尬。

眼前这老者虽说只是个粗鄙的厨子，但业已年近七十，给外门做了超过五十年的饭，资历不可谓不浅。

听说有不少内门弟子在外门的时候都吃过周程做的饭，他教训一下同辈也就算了，但也不想落个欺老的名声。

“这次就算了。周老头，下次做好一点，否则我就要去派里投诉你了。”

少年厉声道。

周程点点头，拉着自己的徒弟后退出了房门，回到了伙房。

“师傅，都说修仙先修心，这些人怎能如此欺人太甚！”

年轻的伙夫愤愤然道。

“黄涛，你那张嘴还是歇歇罢。非议门下弟子，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怕是免不了一顿棍杖。饶是我这五十年的资历，都保不了你。”

“活着就是这样。说到底，谁让我们天赋不行，没有修仙的根器呢？”

周程自嘲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趴下，解开衣服。”

看到徒弟肩胛的大片烫伤，周程叹了口气，用自己褶皱皲裂的右手抹起烧伤膏，左手则端着腰间的小酒壶，喝着里面的劣酒，听着窗外的雨声。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五十年了，但能连下七日的雷雨，周程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的，周程是一个来自现代华夏的穿越者。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原本惊喜交加，认为可以走上人生巅峰，但很快发现自己仍然只是个普通人。

没有金手指，相貌平平，也无家世依仗。

甚至原主因为饥荒逃离了故乡，辗转来到终南岭下，签了红契卖身做了挑山的苦工。

最终周程还是凭借着前世学过的烹饪技巧，才转投外门做了帮厨，让日子好过了些许。

他试着去参加过宗门海选，但却因为没有灵根，只得复归贱籍，终日除了做工之外，便只剩下了饮酒这一个爱好。

然而原本想着靠酒麻痹自己的周程，却总是在被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的卑微和渺小。

只因为自己这些年，见识过了太多惊才绝艳的天才。

平凡人的一生，就像是行走在山野之中的猎户，大部分时间都平淡无奇，但往往也要为了生计而不惜冒起失去生命的危险。

那些幸运一点的人，他们的一生方向都已经提前规划好，就像前世看得到起点和终点的地铁，即便只是安分守己，也大可保一生无忧。

只有非常非常少数的人，可以造起自己的翅膀，用飞行的姿态睥睨地平线上匍匐的众生；即使坠落，也能引起地上众生的赞叹与惋惜。

想拥有翅膀，却始终只能喘息奔跑的人，一抬头，看见翅膀流星划过三千尺高空，只是徒然增加自己双脚的痛苦。

周程亦是如此。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难免会戚戚然，时间久了，便也麻木，只剩下碌碌无为。

虽然偶尔还会在梦里记起年少时的未酬壮志，但醒来之后又会复归平静。

要说周程唯一的优势，就是长寿。

他一直活，一直活，直到熬死了三任伙房的管事，就连那些资质不好的外门弟子都死了两茬。

终于，他自己做了管事，主管外门弟子的一日三餐。

虽然时不时仍然遭到门下弟子甚至长老的挂落，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得了善果了。

唯一的遗憾却是没有讨个婆娘留个后。

但考虑到自己无田无宅，两袖清风，孩子大概率还是要受苦，就不让后人遭罪了罢。

好在还有黄涛这个跟了自己好几年、学去了他大半本领的徒弟，勉强也能养老送终。

酒饮毕，药擦完，日也落了。

周程拍了拍自己的徒弟，开门走入雨中，准备回房。

几十年下来，他的生物钟已经养得无比规律，每天戌时未过就得睡下，刚到寅时就又要起床备菜，准备早饭。

然而就在此时，天际一道青光划落，如闪电一般，不偏不倚就击倒了庭院内的周程。

“师傅！”

黄涛见状惊叫一声，顾不得自己安危，快步跑进了雨中。

他费力将满身焦糊味的周程拖回屋檐下，使劲摇晃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周程终于是悠悠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师傅，您没死。”

黄涛喜极而泣。

周程摸了摸他的头，调侃道：“还不如死了拉倒。”

然而他的面色却一阵古怪。

刚才那闪电并非是闪电，而是一位渡雷劫失败的至强者陨落前留下的一份传承。

这强者名为青莲剑尊，来自终南岭之巅。

周程隐约听过他的名号，似乎是目前三位大长老中辈分最高的一位。

如此大能，却也不知为何遭了劫难？

系统并没有说明。

不过至少，这连日暴雨的由来似乎有了解答。

“天啊，为什么我七十岁了才得到金手指啊？”

作为一个快入土的人，周程早就过了体能和头脑最好的年纪。

现在让他修仙，他能行吗，怕是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但周程仍然还是定下心来，微微眯眼，仔细观看着这份传承的说明。

“竟然还是系统面板，这长老挺懂。”

【有缘人，恭喜你获得当世最强剑修「青莲剑尊」天赋传承！】

【从此你将会脱胎换骨，重获新生，注定成为天下第一！】

【姓名：周程】

【年龄：0】

【天赋：先天炁体（举世罕有，万法源流）】

【系统成就：暂无】

【经验值：0/100】

就在这面板展开的瞬间，周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丹田里似乎多了一股什么东西，如太阳一般发出温暖的热能，迅速充满了自己的脊椎和四肢百骸。

随着气血涌动，他的手脚开始变得温暖起来，就连身上潮湿的衣物都受到烘炙，片刻之间便干燥了不少。

“还真是先天炁体？”

周程心头一震。

某种已经遗失了很久，名为“少年”的光，再次闪烁在了他的眼眸深处。

这可是修真传承！

碌碌一生的自己，已然快要入土，而如今忽然有了延寿登仙的机会，怎能让他不心潮澎湃？

按照系统的描述，这先天炁体乃是万法源流，无论是学习武艺还是术法，都有着事半功百的效果。

即便是最普通的功法，让周程修炼之后收效都是世所罕见！

另一方面，与那些天赋异禀的少年人不同的是，周程有着两世加起来近百岁人生积累下的老辣、经验和稳健。

历经沧桑的他，更不容易膨胀骄纵，对于打击的耐受力也非年轻人可比，这对他日后炼心历劫，都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

这一次，一定要抓住机会，踏上仙途。

但现在的他，还是要从基础学起。

……

第二天一大清早，做过早饭、收拾了厨房后，周程便提了一个纸包、一壶酒，来到了外门的藏书阁，敲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魁梧的中年人，这人和周程是老相识、名为古月，乃是早两届的外门弟子。

古月虽然资质不行、无法筑基，但却懂得做人，这便被宗门安排来了藏书阁看书，混吃等死。

“哟，老周，一大清早来做什么？”古月问道。

“我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够养生的功法，不涉及机密的那种就行。”周程道。

“不会吧，你个老头都七十岁了，还想着修炼？……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古月一副你在逗我的样子，但很快他意识到周程不像在开玩笑，这才无奈道：

“老周，你也知道，这藏书阁只有入了宗门才能进。你连外门弟子都不是，如何让我放行？”

周程也不急不闹，只是微微一笑，拿起了手中的酒壶纸包：

“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刚搞的卤牛肉和好酒，要不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