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真的吗?
江月宁眼神微微呆滞地看着庭院里的红山茶,空中飘舞着鹅毛般的雪花,地上掉落了满地山茶花瓣,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苦涩。
自那日落水,她又生了场大病,昏迷不醒好几天。她这副身子骨自小就弱,是从娘胎中带的弱症。
别人都说江月宁好命,像她这样的但凡投胎到普通人家,是活不到现在的。她父亲是当地郡守,富甲一方,又是出了名心好的大善人。
每逢年过节或者遇灾荒,她爹都会准备米粮肉食布施给当地百姓,没人不称鹤郡郡守宅心仁厚的。
可偏这样的好人,却没个好福气。年轻丧偶,妻子生下小女儿便撒手人寰。他爱妻如命,发誓不再续弦。
江家只有江月宁一个孩子,上无亲兄长阿姊,下无亲幼弟幼妹,在江家是纵星捧月般的存在,生怕被磕着碰着。
她从小就吃药,她的父亲倾尽所有为她寻天下名医,只要对她的病有用,她父亲都义无反顾为她去做。
如果她死了,她的父亲该怎么办呐,江月宁下意识握紧伞柄。
她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心脏骤缩,微微泛着疼,眼圈忍不住泛红。
梦里,她也是生了这样一场病,久睡不醒,医士用了各种药方都不见效。府里有人说是邪祟作祟,说要请捉妖师。
这个世界是有妖的,而且妖物遍地。妖物丛生,惑乱众生,由此还专门催生了捉妖为业的一批人。
凡是天生有灵智的,或者机缘巧合开了慧根的生灵都可能修炼成妖。妖全身是宝,妖骨可以冶炼上好的兵器,食上等妖妖肉还可得长寿,妖丹有助修行,是修道之人最想要的珍宝。
只不过,现在的妖早已没有之前那么多了。利欲熏人心,现在的妖都被捉得避世,或者小心谨慎地隐藏在人群中。
几百年的对抗,让人懂妖,也让妖更懂人。妖少了,难捉了,也让从前声名大噪的四大缉妖司,到如今逐渐走向没落了。
江家大小姐落水不醒的事让妖这个字眼又重提,鹤郡的百姓表面不说,暗地里都在议论。
有人说她的病就是妖搞的怪,江府藏匿了只大妖。说不定,连十几年前江夫人的死也是和妖有关呢!
众口相传,最后连郡守都相信自己家有妖怪,连忙请了四大缉妖司——凌云司来帮忙捉妖。
梦里,她确实是在一场法事后醒了。缉妖司还从她家带走了一个人,她看不清他的脸。
再后来,她又生了场病,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许多医师看了她脉相都摇头叹息,说她不久人世,劝她父亲早做打算。
年仅四十的父亲,在听到消息后一夜白了半头发,容颜也苍老了好几岁。
滴酒不沾的鹤郡郡守,白天强打精神打理郡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晚上去祠堂抱着夫人的灵牌饮酒至天亮。
十二月大雪,江府来了个七老八十的癞头和尚,拄着拐杖,衣着褴褛。他口口称道,他知道如何救江家小姐的命。
北上千里外的南灵山,有神医,能肉白骨,活死人。只不过这神医性情古怪,不轻易救人。
鹤郡郡守一听这个消息,立马重金征召能人护送小女北上求医。万事俱备后,几十人仓忙上了路。
大雪茫茫,她已病入膏肓。全身疼痛,有时昏昏沉沉睡去,全然不知昼夜更替。
那夜雪静静落着,江家小姐睡去却再也没有醒来,她死在离南灵山还有几十里的边陲小镇上。
梦里,她在临行时还见了一个人,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他单膝跪在她的床榻边,好像很伤心、很自责,他的手一遍一遍摩擦着她的手,说的什么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清。
只记得那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是温热的。
她死后,灵魂飘在天空中。她看见她的尸体被送回鹤郡了,父亲看见她的棺椁愣了好久,一把跌在地上回不过神来。
白绫挂满堂,上下一片哀声。灵堂白天的时候人来人往,晚上要安静地多。到半夜的时候,来了一个人,还是那张看不清的脸。
他拿起一封信丢火盆里,嘴里不知道念咕着什么,最后还给她烧了些钱纸。后来好像还来了一个女子,好像认识他,对着他又说了些话。
江月宁就这么飘在天空中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最后她神志涣散,晕了过去。
惊醒坐起,江月宁用手捂着犯疼的心口。眼睛里溢出的泪,以及她这莫名其妙的满腔恨意,为什么?
一夜的雪积满了庭院,她情不自禁就撑着伞走到了雪里。
她的院子里栽了两棵红山茶,是娘亲怀她的时候,父亲陪她种的。如今已经十七年了,枝繁叶茂,枝丫上挂满了花苞。
树下落了一地红,远看像血,近看原来是红山茶花的尸体。
江月宁撑着伞,忍不住蹲下来想去触摸它。指尖碰到雪里花的那刻,是刺骨的凉。
“小姐,您醒了。小姐,醒了,太好了。”
亭廊上,抱着一床被子的芸儿飞奔至江月宁身边,像一只雀儿般欢喜。
“哎呀,小姐怎么就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前院苏姑娘说您现在醒了,芸儿刚开始还不相信呢。”
芸儿赶忙把被子披到江月宁身上,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手里接过伞。小姐这好不容易醒,身子骨弱,可禁不了风。
江月宁站起来,疑惑地看着芸儿道:“苏姑娘,哪个苏姑娘?”
芸儿眨着水灵灵的眼睛,一拍脑袋,突然就想起来小姐刚醒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呢。
“就是缉妖司的苏大人。她可了不起了,她一来,小姐就醒了。还是王管家说得对,我们府就是有妖,是妖害了小姐。”
“哦对了,小姐,苏大人这次还想带走一个人。老爷做不了主,说要讨您的同意。”
“什么人?”江月宁有些激动地一把握住芸儿的手,她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芸儿抿了抿嘴,有些犹豫道:“江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