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代天行诏

“只对天子负责?”

史可法心中洞若观火,自然明白韩赞周意思。

不就非得等福王坐上皇位,才愿意出兵?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很清楚勇卫营的实力,因为使用斑鸠铳,这支军队的火力很猛。

因为这种重型火绳枪,在崇祯八年由两广总督熊文灿从澳门购买一百门斑鸠铳解送入京,专门用来对付海寇。

总长五尺五寸,打一两五六钱的铅子,所以斑鸠铳很重,达到十六斤。

直观比较,三眼铳重八斤半,鸟铳重约十斤。

按《经国雄略》中说,斑鸠铳一次可以打四枚铅弹,适合水战使用。

这种斑鸠铳唯一的缺点,便是太过沉重,士兵无法携带进行长距离行军。

崇祯也不是没有想过用这种神器对抗满清的重骑兵,但是成效欠佳。

虽然斑鸠铳可以破板甲,但行动不便是死症。

一旦被重骑兵抗住首轮攻势,下场就只有全军覆没。

当时的锦衣卫兵仗局绞尽脑汁,直到甲申之变爆发前,都没法解决这个问题。

可能有人会觉得锦衣卫兼顾火器发明,当然进展迟缓。

其实不然,明朝的火器制造其实有三大系统:

一个是皇帝麾下的内府系统,专门研发高端武器,不计成本地改良推进。

同时火器制造工匠的户籍、火器图纸都需要保密,由锦衣卫南镇抚司统一管理。

第二是外廷工部虞衡清吏司下设立军器局和鞍辔局,专门负责量产武器、装备、火炮等制造工作。

第三就是各地卫所按自身所需,制造虎蹲炮、三眼铳等制造工艺简单的消耗性武器。

史可法看中韩赞周手上的勇卫营,正是因为船载士兵可以解决行动不便的缺点。

如果在长江上拥有这样一支军队,将这三千人分散到十五到二十条船,搭配火炮,基本上就能火力压制左良玉的部队。

史可法心中反复权衡利弊,虽然支持潞王可以确保东林党内和谐。

但是等左良玉杀进南京,到时候被挟天子以令诸侯,危害性更大。

张凤翔自是明白其中关窍,但眼见到嘴边的从龙之功要飞走,怎么甘心?

连忙向吕大器使了个眼色。

吕大器心领神会道:“左良玉向来乃是我军南部大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解决他的心结,然后多加封赏,自然可以令其退兵。

诸君切莫忘了,大西王目前还在攻打四川,倘若没了左玉良,闯军可以绕过长江天险南下,江南势必岌岌可危。”

对于左良玉这人,成名以来就和张献忠有不解之缘,甚至朱由崧都曾经怀疑,两人是否私下有苟且。

两头骗,张献忠从李自成手上骗得支持,从八大王提拔成为大西王。

而左良玉,则是从区区部将,摇身一变成为湖广总兵,甚至成为大明兵力最多的总兵。

朱由崧并非毫无道理地推测,其有两点:

其一,左良玉“少孤,育于叔父”,甚至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目不知書”,连字都不会写。

在大明,军队系统基本都靠武举或者世袭,很少人会自己投身军户,能混出头的更少。

但是左良玉就成功了。

其二,左良玉与张献忠二人轮番,血洗武昌城。

崇祯十六年五月,张献忠攻陷武昌,七月,张献忠留下部将张其万多人镇守武昌,自己则率主力八万多人南下湖南。出发前大肆屠杀抢掠一番,这是第一次血洗事件。

同年八月,左良玉分兵三路对武昌发起总攻,张其看势头不对,赶紧下令全城放火,然后一路向南逃。

左良玉进武昌城的时候,因为军饷不足,再次抢掠武昌,特别是楚王府,更是受到重点照顾,掘地三尺搜刮余财,此乃第二次血洗事件

(作者注:其实历史上,张献忠和左良玉是三年之内四屠武昌,我原本构思的一句话:蛇鼠一锅、两人齐心、三年之内、四屠武昌、五谷不长、六畜不生、七里无人、八方无村、九州有难。但是既然穿越了,尽量不让这种弘光年代的悲剧发生,不想恶心到各位读者大大们。)

张凤翔顺势接话:“前段时日,左良玉的结拜兄弟丘磊,于淮安被福王所杀。

大家都知道,左良玉最重义气,相信这次东来,就是为丘磊报仇雪恨。

我等只需据守南京,令左良玉和福王火拼,无论最后鹿死谁手,都必定元气大伤,到时候潞王政权自然稳如泰山。”

张凤翔以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岂料在场众人却不同意,连东林党人詹事掌翰林院事的姜曰广都听不下去。

此话说的轻松,但是简短总结,就是“不必理会”。

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放任无为居然会成为选项之一。

“张尚书,如今我等在商议东南大局,并非残局对弈。身为朝廷重臣,并非昔日赵括。

若真如你所说施为,国将不国。”姜曰广肃然道。

姜曰广此人声名远扬,就是因为洁身自好,从不收受馈赠,也是万历朝的末代进士之一,历经四朝。

因掌管翰林院事,所以一般不涉及科举、文教的事情,寻常不会轻易发表见解。

按他自己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但是姜曰广作为一个江西人,听到张凤翔随便张口便将江西人出卖,心中很是愤懑。

要知道,左良玉的军队从来以军情差闻名天下,甚至张献忠在四川都有人为他立过生祠,但是左良玉呢?

除了左良玉的部下爱戴他以外,几乎是人人喊打。

张凤翔也没有想到,会被自己的东林党友姜曰广驳斥,作为东林党魁,他虽然不满,但也只能悻然坐下。

如此一来,众人都不好发表意见。

场面一度陷入死寂,左良玉来犯一事,当真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终于还是要靠史可法打破僵局,他捡起毛笔,在纸上写就一个“福”字。

史可法叹息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事已至此,我以为福王就是目前最佳人选,但愿将来不会后悔。”

吕大器见状,本来蠢蠢欲动想制止史可法。

但是被旁边的姜曰广轻轻按住,在他看来,除了应该尊重史可法的决定外,今天这场会议,东林党人的脸面都被丢光了,不希望他继续出丑。

原本支持福王的一派,自然大喜过望,都纷纷赞扬史可法明智,敢于任事。

但支持潞王的,同样失望之极,毕竟在他们看来,福王的“七不可”都是真实的指控。

而且曾经不少东林党人,从万历年间开始,就疯狂攻击老福王朱常洵的生母郑贵妃,明末三案中就有两桩,被牵扯到郑贵妃头上。

他们东林内部最担心福王登基后,会对他们进行清算。

这并非危言耸听,就像在北宋神宗时期的变法,只要一换皇帝,整个政治风向都会迅速大转变。

有北宋一朝,各种党人碑层出不穷,党争不断一直延续到南宋时期,还是纷纷扰扰。

所以东林党人有顾虑也属实正常。

尤其是张凤翔和吕大器两人,更是如丧考妣,面容愁苦。

按理说,今天这场廷推需要写成一份诏书,但是如今大明皇帝悬空,便需在场所有人共同签署,代天行诏!

史可法作为本兵,也是文官之首,本应由他起草撰写。

念及外面满城张贴之讨史檄文,便径直拒绝,改由姜曰广这个翰林主管动笔。

姜曰广是个秉持公心之人,在他看来无论支持潞王还是福王,都只是为国家社稷着想,并非图谋私利。

而且在发生左良玉一事后,唯有在军队中享有威望之人,才最适合做皇帝。

诏书写好以后,众人都在上面签名。

轮到张凤翔时,他久久不肯下笔。

“诸位皆是亡国之臣。”张凤翔死死盯着史可法双眼,感觉像在指责他出卖东林、出卖大明。

史可法不愿意横生枝节,便没有反驳,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廷推。

最终张凤翔还是在诏书上签下大名。

在场十一人中,独剩下吕大器一个人没签名,大家都在审视着他。

但是没人能料到,吕大器竟然折断毛笔离开,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完全没想过会遇到这种局面。

张凤翔却在边上偷笑:“吕侍郎真君子也。”

就在这时,姜曰广也满脸怒容,拂袖而去。

只见吕大器站在过金水桥上生闷气。

姜曰广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吕大器以为是来安抚自己的,闷闷不乐道:“鸱枭鸣衡扼,豺狼当路衢。苍蝇......”

话还没说完,吕大器便如遭重击,直接掉进金水河里。

原来是姜曰广在他身后踢了一脚。

吕大器猝不及防,也不会游泳,只能在水中挣扎沉浮,高声呼救。

身后跟过来的六部官员们,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说好了大家都是谦谦君子,动口不动手。

谁都没想过姜曰广会直接将人踢落桥下。

张凤翔作为东林党魁,也一时语塞,只能赶忙令人把吕大器捞起来。

张凤翔喃喃自语道:“吕大器不通水性,只怕他性命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