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面那天,断断续续下了好多天的雪,终于还是停了。
刘老师刚把饭菜端上桌子,难得的周六,母女三人可以一起吃午餐,还没来得及动筷,就被一阵不善的敲门声打断。
“谁呀?”
舒韵白被那家人弄怕了,小心翼翼的开口。
舒佳年也跟在姐姐身后,探头探脑的等待回应。
“谁?你说呢!”
听声音不难辨认出来的人,果然就是他们一家。
舒韵白还想说点什么,刘老师已经径直的打开了门。
“妈,别……”
“咱又没做亏心事,躲着算什么。”
刘老师开口,她一向这样,坦坦荡荡,可问题就是,对面那家人不讲理。
打开门的一瞬间,舒家两姐妹真的是要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今天来的不仅仅是那个女人,还有呜呜泱泱大概七八个人,那个女人在最前面,怀里还抱着一个男人的遗像,不难看出,它大概就是爸爸撞死的男人,他们都穿着丧服,门打开的瞬间,女人示意后面的一个男人,一下子整个楼梯上楼道里都被哀乐填满。
那女人顺势哭了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哭,一下子也吸引了楼下不少邻居。
屋里的三人都看傻眼了,虽然知道他们是来找茬的,但这么大阵仗还真的是没见过,这次真是超出了他们的教养范围了。
舒佳年害怕的躲在舒韵白身后,其实舒韵白也是有些怕的,这衣服这歌,着实有些慎得慌。
刘老师手里的碗,重重的砸在地上,她真的没想过,好说歹说的,最后是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
碗筷砸在地上的瞬间,虽说声音盖不过对面的分贝,但是也确实抗衡了一下,那个女人怕玻璃渣子蹦到自己,连带着往后推了一大步,一个手势让后面的胖男人关掉了音乐。
“你们想干什么?”
“今天是我家男人的头七,怎么,你们不应该一起送送吗。”
女人理直气壮,刘老师看着被吓到的女儿,心里的怒火再难以压制。
“凭什么,他自己不爱惜生命,警察都说了,我爸是次责,知道什么是次责吗,就是今天的结果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刘老师倒是还没有反击,舒韵白先开了口,还指着照片中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说,就是他自己的责任。
女人气的直翻白眼。
“一次又一次的,没完没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蔑视法律还是怎么样,真的很不可理喻。”
刘老师说出口的话,总是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字字句句也都占理。
“我们不怎么样,给钱,50万,给我50万,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女人不是不知道次责,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如若不这样,自己肯定得不到那么多赔偿,她没有了男人,可是她得有钱。
舒韵白皱紧眉头,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无赖,毕竟她的生活圈子里没有这类型的人。
在局面僵持住的时候,一阵警车铃越来越近,楼下的邻居也慢慢让出一个通道,车上下来了三名警察。
“三楼吗?谁报的警?”
大家都在提供信息。
“民警同志,三楼西户,快点吧,来找事的。”
“我报的警,我是楼上邻居的同事。”
“……”
大家七嘴八舌,警察快速上了楼。
那个女人看警察来了,也有些慌了,脸上表情从刚才的凶狠也一下子缓和下来。
“这是干什么呢!都什么社会了,还搞这一套。”
“怎么了,什么社会还不叫人送葬了!这上哪说理去。”
队伍中一个虎不拉几的男人,回怼警察道。
“行,好,你说的对,你说的那么对,跟我去所里详细聊聊?”
“我不去,凭什么,我又没犯法。”
那男人还很不服气。
“送葬送葬,你送到人家家里来?且不说这个,新闻里一再强调,非典时期,不要聚众,不要聚众,怎么,你哪一条做的对?”
“我……”
男人还想说什么,身边的人赶忙拉了拉他。
“谁是组织者?”
警察挤到了刘老师门口,身后的一名小警察一直在记录。
“我们没有组织,就是送葬路上,过来看看,商量商量赔偿的问题,顺路,顺路的。”
“哦?”
警察把头转向刘老师,眼神中好像在说,是这样吗?
“嗯,小冲突,让他们散了就行,我们也没受伤。”
“妈!”
舒佳年不满的看着刘老师。
又是这样,明明警察叔叔都来了,就说他们闹事,带走就好了,给他们个教训,结果还是这么软弱。
刘老师看了一眼舒佳年,她便不再继续说话。
“行,快散了,非常时期,不能聚众,你们私下不用讨论,我们会给出判决结果的,按照判决赔偿,谁也跑不了。”
这场闹剧,终于还是随着警察的离开,一同散了。
自从爸爸跟自己说了那天的事情,舒韵白总是不自觉的会注意到那个小男孩,今天他没有站在他妈妈的身旁,而是在队伍之外,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白色的丧服穿在他的身上,格外宽大,还有腰上的带子一系,整个人就像个枯树枝,瘦瘦瘪瘪的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精神。碎碎的头发依旧凌乱的耷拉在脑门上,不论是他的妈妈在哭也好,提起他的爸爸也好,他都没有什么波澜,安安静静的,就连离开时,他妈妈推搡他那几下,他也没有反抗或是不满。说白了像个机器人。
唯独,他抬眼看舒韵白时,被舒韵白全部都捕捉,尽收眼底。
他眼神里那抹内疚,似乎有很多话要诉说,但是只一瞬间,之后他便又重新低下头。
那些人走后,也有邻居上来关心他们,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但都被刘老师回绝了。
屋里又重新安静了,刘老师自顾的打扫着刚刚摔碎的碗筷,舒佳年还在为刚才的事,振振有词,气不过刘老师忍气吞声。
没过几分钟,门又响了,这次的敲门声不大,甚至还有些畏畏缩缩。
舒韵白觉得应该又是好心的邻居,毕竟这附近的叔姨,都是在舒韵白还小的时候就一起住了。
打开门看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舒韵白还是诧异了一下,她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更谈不上串门。况且他的妈妈应该不会让他私下来这里吧。
门打开,低着头的男孩闻声抬起了头,刚好对上舒韵白的眼神。
“我……”
“进来吧。”
舒韵白看清只有他一人后,将人让进屋,就自顾往里走,小男孩紧紧跟上,带上了门。
“姐,你怎么让他们进来了。”
舒佳年往他身后看去,并没有人跟着。
“你别着急,只有我自己来的,我说肚子疼,他们一时半会应该发现不了。”
一下子四个人都沉默了,还是刘老师打破了这份尴尬。
“你是有什么事情找我们吗?”
“我想说,想说你们不要怪我妈,我替她道歉,她人不坏的。”
这话说完,房间里又沉默了。
“当然,这是你们的自由,我只是想替她道歉,爸爸的事不怪你们,怪我……”
男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谁也不怪,意外本就是出乎意料的,如果可以谁都不想发生。”
刘老师看不得这小孩这么卑微的样子,本就是他的爸爸,他已经很难过了。
“对啊,如果你真的有错,那也是没有好好生活,随随便便放弃前途,你爸爸护住你,一定不是为了让你这么郎当的活着。”
舒韵白的话让小男孩抬起了头,眼睛似乎也湿润了些,害怕下一秒就哭出来的男孩,赶忙用手背潦草擦了下。
“我不想不读书的……”
声音一如既往的小,小到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舒佳年总是可以关注到这样的问题。微妙的气氛被这个题外话缓和了一下。
“我叫方堑鹤。”
“好奇怪的名字啊。”
舒佳年笑呵呵的说。
“有什么奇怪的,倩最初就是古代说男子的美称啊,还有鹤,都挺好的,这是人家父母对人家的期望,没礼貌!”
舒佳年吐吐舌头,被刘老师教训的哑口无言。
“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名字是不是这么写,我我是猜的,别介意。”
刘老师毕竟是语文老师,听他说的音,估计应该是这样的吧。
“嗯……是堑,吃一堑长一智的堑,鹤是飞鹤的鹤……不是您说的倩……”
这么一说还真是出乎了刘老师意料。
“怎么有父母给孩子名字里带这个堑字呀。”
舒韵白不理解的质疑。
“害,他爸妈觉得他是个坎呗,不爱他呗。”
舒佳年没心没肺的脱口而出,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
“时间太久了,我先走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你们不要怪我妈妈,谢谢了,对不起。”
方堑鹤说完,顺势还鞠了一躬。
他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安静,这一天天叫什么事啊,前脚来闹腾,后脚就道歉,真是让人发不起恨!
一整个下午,舒韵白脑海里都是方堑鹤这个名字,她不理解这个字为什么出现在一个孩子名字里,甚至查阅了字典,想在字里行间找到关于这个字美好的注释,都没有找到。
同样在发呆的还有舒佳年,她今天第一次那么近的距离看他,还有对话,他比之前几次看着更耐人寻味,黑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虽然头发总是凌乱随意,但是衣服却永远整整齐齐,扣子一个不落的系好,埃的近些,还能闻到淡淡的泥土气势,就是那种,干净的像大自然的馈赠一样,舒佳年学校的同学没有这个样子的,十二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个珠圆玉润的,再不就是邋里邋遢。少女的心在此时此刻,好像找到了同龄间的异性吸引。虽然还分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但是不知不觉,已经在要交的作业上,写了无数个堑字。脑子里已经想要有下一次见面了。
很多救赎,都是发生在冬天,为什么呢?大概是行为,寒冷的冬天,总是会放大本原本的悲伤,然后碰到心软的神,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用鲜花覆盖悲伤,平坦来时的路。再次回头的时候,不再是直面泠冽寒风,而是闻到遍地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