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真实身份

河口镇,码头。

入夜安然,桥上挂着灯笼,火光昏暗。

那灯笼下,守夜人靠着桥栏坐着,他弯着腰,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根被摸出岁月痕迹的老木棍,看起来像是无家可归之人。

他偶尔会看向夜下的河面,河风吹拂他苍白的头发,将他笼罩在孤寂和苍凉之中。

“夜风寒,月阑珊,长水何日方流干?已非少年,如何向前看?少见聚,多影只,老树何时发新枝?年华易逝,人已暮迟迟。”

守夜人沉吟着,长声哀叹。

一袋珠物掉落面前,一道长影出现。

守夜人抬头一看,是个身材很高的文士,身着白色长袍。

“谁家的少爷啊?”他问,“夜里不要出门为好。”

那白衣文士蹲了下来,指着那袋珠物,道:“这是给你的,六颗珍珠。”

“这东西虽说值钱,但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而言,又有何用?”

“对你是没啥用了,但你有个孙女吧,她还很年轻。”

守夜人这才看了那袋珠物一眼,然后问道:“你想让老朽做什么?”

白衣文士站起身来,“你是六十岁才开得气门,虽晚矣,但听说你是金之气门,体位在心。五行气门之中,金门为首,可破万法。”

守夜人回道:“虽能破万法,也得看境界高低。老朽确是金之气门不假,但年老体衰,真气微弱,能破除几个结界就不错了。”

“这就够了。我有一些东西,那上面被覆盖了结界,你帮我打开就行。”

守夜人没有回话,只是捡起那袋珍珠,以示答应。

不远处的水面上,一艘小舟缓缓飘来,那舟上有两人,还有一只大木箱子。

上岸后,李于四下观望,夜大郎背起那只箱子跟在身后。

当李于看到那桥上的灯火时,心下微微一笑。

果然不出所料,那白衣文士亲自来取货了。

李于没有走去桥上,他只走到桥头,让夜大郎将木箱子放下,而后两人便又回到小舟上。

桥上的白衣文士发现了那只箱子,面露微笑,而后一个飞跃,便落在那小舟边上。

“可是王家的人?”

白衣文士看了对方一眼,出声问道。

李于低着头,回道:“王将军有吩咐,让小的把货送来这里,自有人来验货。”

“怎么只有一箱?其余的货呢?”

“大船还在后面。小的先用小船拉来一箱货,让阁下查看。”

“王家的人做事倒也细致。”白衣文士微点头,但突起疑心,又道:“你抬起头来,我常在王家出入,怎么没见过你?”

李于抬头,坦然回道:“小的是驻地军中的人,阁下自然没有见过。”

然而白衣文士的眼中,却透着一种好像在哪见过的眼神,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好在他也没再多问,跳下船去,回到桥尾,指着大木箱子,又招了招手,让那守夜人过来。

佝偻的守夜人靠近大木箱子,看了一眼,道:“想必就是这东西吧,老朽确实看出上面加了结界。”

“里面的东西能取出来吗?”白衣文士问道。

守夜人点头,将手按在大木箱子上,那根老木棍直直插入,箱子破开,似有一道白色的气体消散,露出一个柔软的、怀抱大小、如似腰鼓一般的东西。

一看到此物,守夜人诧异,忙问道:“这是妖卵?”

白衣文士道:“你这守夜人,竟也认识此物。”

“老朽年轻时误入妖巢,见过一次。”

“哦?那处妖巢在哪?”白衣文士忙问。

守夜人摇摇头,“记不清了,就算还记得,几十年过去,那妖巢也早就没了,巢中妖卵也早就孵化了。”

白衣文士心下有一丝失望,但并未表露出来。

忽而,他抬手一挥,一道剑气斜闪而过,顿时将那妖卵分开两半,而他的手中已多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妖丹。

他收起妖丹,随手再一挥,那破开的妖卵连同大木箱子一起飞到桥下,扑通两声,沉入河底。

那守夜人见此一幕,说道:“原来阁下是让老朽帮你取这妖卵中的妖丹。”

“这只是第一颗,后续还有不少。”

“将妖人扼杀在萌芽之中,倒也是件好事。”

嘴上虽这般说,但守夜人心下却生出一丝觊觎。

他是垂暮修士,沦落为守夜人,若有妖丹迅速增长修为,或许也有突破。

但他一看白衣文士刚刚划开妖卵的手法,想到对方定是二境上的修为,他若起贪婪,只怕原本只埋在脖子上的黄土立马就盖过头顶。

拿到一颗妖丹的白衣文士走到那小船处,奇怪的是,船上只剩一人,那个络腮胡去哪了?

不过他没有在意,问道:“大船何时能到?”

李于没有回答,眼神一变。

“你是不是偷了个东西?”

与此同时,一条影子潜伏在白衣文士身后。

……

翰墨书院,文华斋。

海图之下,明亮的油灯照着陈立言那张平静泰然的脸。

在陈立言面前,赵尧毕恭毕敬。

“尧儿,李于近两日为何没来书院听课?”陈立言问道。

“李师兄近日告病在家。”

“他刚刚拜师,只来书院一天便就告病,实在有些不像话。”陈立言微摇头,又问道:“你入夜叩门,可是有事?”

“弟子确有一事禀报。”

“且说来。”

“师父,弟子前日路过王师妹家,听见有人练剑,好奇心起,就翻墙偷看了一眼。”

“不像话,”陈立言微摇头,“修身立德,翻人院墙可非文派弟子所为。”

赵尧尴尬一笑,“师父教训的是,可弟子进去一看,发现那人是在练点墨剑法。”

陈立言眉头一皱,但很快就明白了此节,微摇头道:“为师对那王蔷儿也不好处置,好在她尚未学全点墨剑法,精髓尚未泄露,也由得她了。”

听师父这般说,赵尧顿时明白师父对此事的态度。

显然,师父对王蔷儿有些包庇。

由此看来,林姑娘和李师兄对近日之事的叮嘱是对的,莫要告诉师父为好。

不过,赵尧还有疑惑,此时非问清不可。

前日他听从李于安排,在书院查找那白衣修士的线索,又查了一遍塔楼中所记录的书院历代弟子的案牍,虽确无身高八尺的弟子的记载,但却发现这代弟子中,大师兄陆文浩的案牍很奇怪。

就赵尧所知,陆文浩是十年前就已经拜入书院,常理而言,即便是资质普通的修士,在书院修习十年,也足以突破到一境后期,但陆文浩为何还是凝神境初期?

而那案牍上记载,陆文浩是带艺投师,拜师书院之前,就已有境界。也就是说,书院十年,陆文浩没有半点长进。

“师父,大师兄近日也没在书院,师父可知大师兄是何事告假?”赵尧问道。

陈立言摆了摆手,“尧儿,别人之事,你少过问。”

“师父,小师妹前番卧病许久,这几天才有好转。不瞒师父说,小师妹跟弟子说过,她因修炼之时真气外泄,便向大师兄请教,大师兄给了她一粒丹药,小师妹吃了以后,第二天就病了。”

听到这番话,陈立言脸上出现肉眼可见的愤然。

他深呼吸一口气,压制怒气,道:“张欣宝久病不愈,原因竟在于此。”

“师父,你肯定知道内情,还请师父告诉弟子吧,也给小师妹一个交代。小师妹从未向师父提及此事,是小师妹念及师门情谊,但这对小师妹很不公平。”

陈立言叹息一声,说起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陆家乃是山阴县首屈一指的大户,家中百余口人,突遭横祸,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只有一个六岁小孩逃脱。

那孩子原本不能开气门,但天可怜见,让他得了机缘,偶遇造极境强者,为其强行打开气门,使其得以修炼真气。但这气门非是先天形成,修行之路亦是坎坷无比。

他身负血海深仇,修为难以长进,何时能报仇雪恨?被仇恨蒙蔽而心急的他,另辟蹊径,开始专研炼丹之术,妄想用丹药来突破自身桎梏。

只不过,文修一派,不擅此道。他只能自己琢磨,然后用身边人试药。

听到这里,赵尧已有所明白,“原来陆文浩是在拿小师妹试药!”

陈立言淡淡嗯了一声,“为师也曾多次警告于他,没想到他还是未加收敛。哎!但他毕竟身世可怜,只要不害人性命,为师也就容忍他了。”

“师父,怎可容忍?”赵尧的语气带着顶撞,“他可怜是他的事,与小师妹何干?就因为他可怜,他就能拿别人试药?”

闻言,陈立言拍了一下桌子,显然愤怒,但很快就变得平静。

“尧儿,你莫要责怪为师,为师自有考虑。张欣宝自己不说,你又何必为她鸣不平?”

“师父,我是看在师门情谊上。”

“难道我不是看在师徒情谊上?”陈立言反问。

赵尧一时语塞,埋下头,不再接话。

气氛一时沉默,片刻后,陈立言叹息一声,道:“此事,为师自会处理。你且退下吧。”

赵尧却是不走,愣了一下,突然问道:“师父,陆文浩是不是可以改换身形?”

陈立言微点头,“他专研丹道多年,也能炼制一些改换身貌的丹药,此种丹药无非类似一种变术而已,虽说变化之法乃是诡术,人族弃若敝履,但对自身也并无危害,为师只让他莫在人前展示,免遭误会,此外也就由得他了。”

听到这话,赵尧已然明白,此前林姑娘在城外十里铺遭遇的白衣文士正是翰墨书院大弟子陆文浩。

同时也想到,既然陆文浩能有改换身形面貌、用以隐藏原本面目的丹药,那隐藏自身真实境界的丹药自然也不在话下。

林姑娘说过,那白衣修士乃在二境上,显然陆文浩平时在人前用丹药遮掩了真实修为。

他为何要遮掩修为?

其实也不难猜到,因为翰墨书院弟子修炼至二境,便要出师。他隐藏修为,正是想留在书院。

他为何想要留在书院?

多半是因为他要报仇,而他的仇人就在山阴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