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连忙走过去,医生向他们鞠了一躬,十分歉意地说道:“产妇方雅如女士产后休克,抢救过程中诊断为羊水栓塞,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江家父女犹如晴天霹雳,如果不是陈朗夫妇及时扶着他们,恐怕早已倒在地上。
医生接着说道:“因为产妇产后休克,新生儿也需要到新生儿科观察一周。新生儿科的医生等下会过来和你们对接签字。你们去见方女士的最后一面吧。”
江靖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去到方雅如的身边的,当她看见中午还在为她的高考成绩欢呼雀跃的妈妈此刻紧闭双眼,面无血色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她直接跪了下来,颤抖的双手想去摸摸妈妈的脸,却又怕惊扰了她。
“妈妈!”
哀恸的喊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
没过多久,负责处理遗体的护工进来,说要为死者换寿衣,请家属回避。
江华松被叫走去处理方雅如的后事还有新生儿入院的事情。
江靖琳挣脱了郭佩兰扶着她的手,说想一个人静静,就跑到楼梯间。
她在楼梯间放声痛哭,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妈妈已经去世的事实。
此时她的电话响起,她胡乱地按了接通键,还没等对方开口说话,她就哭喊着说:“我没有妈妈了。”
接着就是漫长的哭声在楼梯间回荡。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一直没有挂电话,而是静静地听她哭,静静地陪伴着她。
电话那头是刚处理设计稿的蒋熠。他这段时间跟着老师在江南采风学习,他为了能够尽快完成设计稿回南安,已经熬了好几个晚上,刚刚才确定了终稿。
他在画稿时习惯手机静音,除了白名单上的人一般都联系不上他,以免干扰自己。
当他看到陈晟卓转发给他的成绩单时,他立马就拨通了江靖琳的电话想给她道贺。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如此噩耗。
他的脑海中瞬间好像有什么崩塌了,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哭声从撕心裂肺到小声抽泣,感觉自己好像喘不过气来。
等到后来一切尘埃落定,他再一次想起这天晚上,他才明白,原来崩塌的是他想象中和江靖琳的美好未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叫江靖琳,江靖琳应声而起,又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才把电话挂断,并迅速把设计稿发给了老师,说家中有急事,订了最近的班机飞回南安。
等他出现在江家门口时,已经是次日早晨7点。江家大门敞开着,不停有人进出,但却凄凉得很,偶有人低声交谈,也听到一些低低的哭声,竟生出一片肃穆来。
他停住脚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任何能够出现在这里的立场。
方雅如的葬礼安排在她离世的第三天,大伯母请了喃呒先生主持葬礼,江靖琳全程像一个拉线木偶一样跟着喃呒先生的要求做了很多事,又说了一些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她的眼睛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早已经肿得不成人样。
当她看见装着妈妈的棺木被推进火化场时,一颗心也像被烧着了一样,痛得她无法呼吸。
等吃完解秽酒,他们再次回到殡仪馆领取妈妈的骨灰,她想抱着妈妈的骨灰盒带妈妈回家,却被喃呒先生制止。
“你们家没有男丁吗?”
江靖琳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她竟然没想到还能因为她不是男孩而不能去抱骨灰盒!
她咬紧牙关,恨恨地说道:“我弟还在医院保温箱躺着,您的意思是要让他来带我妈妈回家吗?”
喃呒先生没有理会她,转头对身后的两个助手吩咐了几句,没多久江靖琳的大堂哥江智豪就被带了过来。
喃呒先生对着江智豪说:“你去净手,然后带你三婶回家。”
“凭什么?!”江靖琳无法接受,“我是她的女儿,为什么我不可以接她回家?”
喃呒先生呵斥她:“死者已矣,切勿在灵前喧闹!女孩子不能做这件事!”
江靖琳想过去抱走骨灰盒,却被那两个助手拉住。她用力挣扎,本就瘦弱的她这几天饭都没吃几颗,怎么抵得过两个中年壮汉,挣扎间她的手机从兜里摔了出来,顺着楼梯连续滚了好几级阶梯,整个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
一直在观察这边动静的郭佩兰不顾他人阻止,冲了过去,示意两个助理松手。
她扶着江靖琳,带着哽咽柔声劝道:“琳琳,听话,让你妈妈安心地回家。”
最终在郭佩兰的劝说下,江靖琳服软,她让江智豪抱着方雅如的骨灰盒,自己则是在他身旁撑着一把黑伞,帮妈妈挡住烈日。
把方雅如的骨灰带到南安市的灵山墓园安顿好后,一群人就回到曦和园。
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板着身子坐在江家客厅等着他们回来。
是方雅如的母亲,江靖琳的外婆。
南安市这边举行葬礼,是不允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们当时将方雅如的死讯告知外婆时,还特地麻烦了小区的义工去陪在外婆身边,才敢告诉外婆实情,并且告诉她不要出席葬礼。
外婆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在挂电话前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好像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所以当江靖琳看见外婆坐在客厅时,她感到十分意外,她甚至一度以为外婆对自己女儿的离世没有半点悲伤。
外婆站起来看着他们一群人,眼里满是悲痛,却一字不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江华松,他忙走过去扶着外婆坐下,关切地说了一句:“妈,您怎么过来了?”
外婆的声音像是生了锈般沙哑,却又十分冷硬:“我女儿死了,我不能过来吗?”
江华松心中有愧,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德儒一家都在国外,您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外婆点点头。
江靖琳有些震惊,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很多交通工具都是需要用智能手机购票,她不知道外婆拿着她那部老人机,是怎么一步步从夏禾来到南安的。
外婆却没有对这件事过多解释,她径直走到江靖琳的身边,对她说:“你要不要跟我去夏禾?”
在场的人都以为老太太的意思让江靖琳跟她去夏禾住一段时间,换个环境,不要一直沉浸在方雅如离世的悲痛中,就连江靖琳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还没等江靖琳有所回应,外婆就补充说道:“近半年来,我身体都有些小毛病,德儒一家都在国外,雅如走了,你替你妈妈去夏禾照顾我。”
听到这里,江华松立马反对,这是要把他女儿彻底带走的意思。
“琳琳大学志愿都还没有填报,您不能带走她,她有自己想去的……”
江华松还没说完,外婆就打断他帮江靖琳做了决定:“那就去夏禾大学,夏禾大学不比你南安任何一间大学差。”
话虽如此,但是江华松知道江靖琳想去的学校是盛京师范大学,还想为自己的女儿争取,却听见江靖琳说:“好。”
“琳琳!”江华松感到不可思议,他虽然工作很忙,但是也知道女儿为了考上盛京师范大学付出了多少心血,三天前查出高考分数后她欢呼雀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未来前途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江靖琳很认真地说道,“我跟外婆走。”
其实她本来对于外婆说的话,觉得有几分荒诞,外婆的身子骨一直都很好,而且舅舅出国后还请了家政阿姨定期去照看她,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这个还要上大学的外孙女去照顾她。可是当她听到“夏禾大学”四个字时,她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妈妈满是憧憬的脸,她就答应了。
她记得那是高三的第一个周日,班主任让他们回家想一下自己奋斗的目标并填写在卡片上。她想都没想就在班主任发的卡片上写下了“盛京师范大学”,她的父母曾经都是老师,从小耳濡目染,让她也产生了当老师想法。
方雅如看见了以后,却故意逗她:“你这主要是想去师范大学呢,还是主要是想去盛京啊?还是为了在盛京读书的某个人呢?”
江靖琳曾经向方雅如表达过自己对蒋熠的小心思,方雅如并没有斥责她,反而为她有追求的目标而感到欣慰。
她说:“妈妈虽然只和蒋熠接触过几次,但是也能看出他在各个方面都很不错,你如果真的能够以他为目标考上京师大,妈妈反而还要感谢他。”
江靖琳有些羞赧,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妈妈,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上大学啊?”
方雅如脸上里面出现憧憬之色,她说:“那当然有,你知道夏禾师范学校吗?那就是妈妈想去的大学,妈妈真的很想当老师。但是妈妈没有我们家琳琳聪明,没考上。本来你外公都已经安排好让我进厂当会计了,后来有一个在南安做生意的亲戚回夏禾过年时,跟我说南安正在大规模的招聘老师,只要高中学历就可以了,应聘成功的话可以安排读函授。妈妈年都没过完就偷偷跟着那个亲戚跑到南安。你外婆因为这件事生了我好久的气。后来应聘成功,当上了老师,和你爸爸相识相爱结婚,还生了我们琳琳这么好的女儿,我才慢慢放下这个心结。”
江靖琳还是第一次听她妈妈讲起这件往事,后来她在网上查了夏禾师范学校,现在已经和几个院校合并发展成现在的夏禾大学。
所以当她听到外婆提到“夏禾大学”是,就答应了。既然妈妈有遗憾,那就由她来弥补妈妈心中的遗憾。
江华松见江靖琳一脸认真,担心她现在脑子一热,等冷静下来就会后悔,想用缓兵之计,先把她留在南安,再作商量。
“那也不急于一时,填报志愿今天才开始,还有几天时间考虑,你这几天和外婆先在家里好好休息。”
江靖琳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噔噔噔地跑上楼,她看着贴在电脑屏幕上写着“盛京师范大学”的便利贴,毫不犹豫地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
她打开电脑,进入到填报志愿的页面,报考了夏禾大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然后收拾了一些衣服证件,还有书桌上和妈妈的合照,提着行李箱走下楼。
江华松见她这番操作,心中泛起一阵慌乱,忙拉过她的行李箱,语气恳切地说:“你这是做什么?!”
江靖琳却异常冷静:“通知书的地址更改,麻烦您跑一趟教育局,改到外婆家的地址。我手机摔坏了,号码也填外婆的吧。这件事对于您来说应该不难。”
她从江华松手里夺过行李箱,走到外婆身边,对外婆说道:“我们走吧,外婆。”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于她的决绝,但碍于方老太太给她撑腰,没有一个人敢劝阻,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祖孙俩手牵着手离开了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