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迷中醒来。
额头上传来一股湿润的压力感,恍惚间,江佑只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
若不是周遭若有似无的对话声,他甚至怀疑自己又经历了一遍“洞房之夜”。
“小姐,今早老爷来信说他还要晚一些才能回来,京都那边似乎出了些问题。”
躺在僵硬的床榻,江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便看到一位下人打扮的正恭敬的站在门口。
大小姐唐雨楼就在自己身侧,不过此时她是偏坐半边身子,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
同样的,江佑也看不见她的脸。
不过她身上穿着的雪白长裙与独有的月季芳香着实让人印象深刻,尽管这一席长裙不似洞房后那日紧俏,腰间还扎了红色绑带……
衣服都换了,看样子已经过了许多日了吧?
就是这服饰……怎么越看越像给我守寡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唐雨楼挥挥手打发走下人,紧接着又吩咐身边的钰儿将门关上,这才扭回身子看向床上的男人。
江佑是眯着眼睛的,因此他闭的很快,并没有被看出异常。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
也许是下意识,就像小时候生病后父母进屋查看情况,总是喜欢装作熟睡,或是很严重的样子;
又可能是因为天然的不信任……即便已经洞过房,可江佑依旧没有安全感。
毕竟接连两次“中毒”的经历可是记忆犹新。
“吱呀~”
门扉与地栿摩擦发出短暂的噪声。
钰儿关好了门,又迅速返回,小丫头的脚步声很轻,但听声音还是可以判断她是站到了唐雨楼身后。
“老爷也真是的,明明是小姐你大婚的喜日子,哪有这个时间外出访友的嘛,都已经四天了!”
钰儿似是听到刚刚下人的禀报,替大小姐不满的发起了牢骚。
“不许这么讲话。”
唐雨楼略带埋怨的嗔怒道:
“父亲他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况且柳叔叔可是前朝重臣,当初更是对我们唐府有恩,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更不要让母亲听到,记住了吗?”
“哦,知道啦。”
小丫头似习惯性的答应下来,不过她显然没放在心上。
“小姐,你说姑爷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呀?”
“相公中的是鼋妖毒,虽不致命,可也会伤其元气,损其心血,运气好些也许很快就会苏醒,若是运气差……怕是要一月有余。”
唐雨楼语气悲悯,带着丝丝愁绪的答道。
“一个月,那岂不是等不到小姐你下次……”
钰儿又惊又怕,差点喊出来,可说到关键处却刚好被唐雨楼打断。
“是啊,相公他身子孱弱,又无感气之法,即便醒来,也要数月才得以恢复,哪怕没有这番事故,也很难得以周全,如今更是……”
下次什么?
更是什么?
怎么都不说话了?
江佑保持着“熟睡”姿态,认真竖起耳朵,企图能听到更多有用信息。
可惜,一阵长达数秒的沉默后,只迎来一道短促的叹息声。
“唉……”
“钰儿,你去熬些汤药……算了,还是我亲自煎熬吧,你现在去找母亲,把相公现在的情况告诉她,顺便问一下父亲……具体还有几日才能归家?”
“是,小姐。”
说话声渐渐远离,直到门板发出一阵颤动,厢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眼皮微耸,江佑侧过身子。
睁开眼,悄悄扫视一周,房间已是空无一人。
他坐起身,摘下额头上还有着些许温度的湿手帕,又仔细看了看。
依旧是洞房当晚的那间西厢房,雕花窗棱上的大红囍字还没撤去,本就猛烈的日头透过红纸轩窗洒下,更是刺眼。
一道道光束直射床边,空气中尘糜浮动。
“已经中午了啊。”
江佑算了算时间,根据刚刚钰儿和唐雨楼的对话,他大概清楚了现在的日期。
“唐家老爷是大婚当晚离开的,也就是说我居然昏迷了整整三天!”
想到这儿,江佑连忙检查了身体,好在没缺什么零件。
不仅如此,就连身体都极为有力,完全不像大病一场的人。
“是唐大小姐的功劳?”
刚冒出这个想法,江佑立马摇了摇头。
从方才的对话就能听出,自己中的毒虽然不重,可依旧需要静养数月,绝对不会短短三日便好的如此彻底。
那究竟是何缘故?
身前的石砖地面被一道阴影遮蔽了正前方射过来的日头。
江佑抬起头,只见门扉外面影绰绰立着一道人影。
人影又高又瘦,时不时还会晃动,像是被风吹得。
蹙眉思索片刻,江佑想起来了。
守在门外的那位应该是唐府的管家,记得大婚第二日江佑在府中见过一次。
是个留着山羊胡、瞎了只左眼的老人,名叫公孙榆。
据钰儿说他是最早跟随老爷南下来到洛城经商的,比夫人在这座府里的时间还要久。
收回目光。
江佑双腿搭在床沿,继续思考起有关自身的变故。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中的妖物之毒,而毒的来源又是钰儿送来的饭菜,那么小丫鬟钰儿一定是“第一嫌疑人”。
但哪怕仅凭直觉,江佑都觉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无论从“动机”还是“作案时间”都讲不通。
何况如果不是“钰儿”最先发觉自己中毒,这时候唐家怕不是已经从“大喜”变“丧事”了。
光靠一个人肯定没办法找到答案了……江佑此时连这方世界究竟是怎样存在都没搞清楚呢,实在无力调查。
哀叹一声,江佑正准备躺回床上,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随后,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袭来,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胃袋里肆意翻滚。
江佑紧忙来不及穿鞋,立马跳下床,快步冲到脸盆架前。
然后便是浓郁的酸臭味从喉腔钻出,江佑“呕”的一声,大量黑灰色的浑浊物喷涌而至。
顷刻间,盥洗盆里清澈的水就变得污浊不堪。
“咳咳!”
江佑拍着胸口,用力咳了几下,大口吐着酸水。
好一会儿,他才从异常中恢复。
“咕噜~”
呕吐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昏迷三天的后遗症——饥饿感。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我的毒症根本没好?”
江佑不清楚刚刚的事是否就是唐大小姐口中“鼋妖毒”所带来的症状,但凭他判断,貌似这番呕吐与“毒物”并无瓜葛。
否则,这间屋子里就不会仅摆置一张供给洗漱的脸盆架,至少也会有几个木桶之类的物件。
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江佑光着脚走回床边。
好在刚才的声音并不算大,没有引得门口那位进来查看。
当然,也可能是公孙管家年事已高,耳朵不好。
重新回到床上躺好,江佑闭上眼,边思考,边静心恢复。
不多时,门开了。
江佑感觉到多个脚步声传来,应该是唐雨楼和钰儿回来了。
“大小姐。”
最先响起的就是公孙管家那极度沙哑的嗓音。
“辛苦公孙叔叔了。”
唐雨楼对这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管家还是非常尊敬的。
“辛苦你在这守着,刚才没发生什么吧?”
她似是随口问了句,只是没料到听见这话,公孙榆竟是沉吟半晌,然后意有所指似的轻咳了声,说道:
“禀小姐,几分钟前屋内有些水声,应当是姑爷醒来了。”
“呀!姑爷醒了?!”
钰儿惊呼一声,小跑着闯进屋子,凑近床边,弯腰瞧去。
大致盯了几秒后:
“什么嘛,姑爷明明还在昏迷呢。”
“钰儿,别闹。”
唐雨楼训斥了声,叮嘱道:
“许是相公困倦又睡了过去,你别搅扰到他。”
“哦。”
钰儿吐了吐舌头,起身把床边的座椅让给唐雨楼,自己则乖巧的站到了后面。
“咳……无妨,我已经醒了。”
江佑缓缓睁眼,突然出声道。
时至于此,装睡也没什么意义了。
尤其是刚才的突然呕吐,更是让他感觉应当尽快借助他这位“娘子”的力量恢复健康,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
再加上门口那个管家……
嗯……果然是“瞎了一只眼的老男人”。
有句话说得好:永远不要质疑“瞎子”的听力。
从他和唐大小姐的对话就能猜到,他一定听到了什么,恐怕连自己的“呕吐”和“喘息”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相公,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好些么?”
淡淡的月季香气萦绕鼻尖,刚一开口,江佑就听到身畔自家娘子那柔声细腻的关切。
稍稍抬头,唐雨楼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孔就停在自己额头上空。
高耸的鼻梁,微微翘起弧度的唇角,以及眼眸中莫名的苦涩与伤感,夹杂着些许担忧的表情,我见犹怜。
“咳,感觉好多了。”
江佑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让自己保持一个“倚坐”的姿势。
“就是有些疲惫,可能是饿的。”
江佑苦笑着答道。
“钰儿,你这就去让厨娘备菜。”
“是,小姐。”
唐雨楼吩咐一声,然后从身后的钰儿手中接过刚刚熬制好的药膳,一边体贴的用羹匙不断搅动碗底散热,一边附身道:
“相公,你先养好身体,关于你中毒一事,我们唐府会调查清楚的。”
“嗯。”
江佑抿着嘴答应一声,随后抬眼看向正要走出厢房的钰儿,和房间角落里装满漆黑污秽的脸盆架。
“其实那天晚上……”
他正犹豫着从哪里开口,钰儿已经打开了门。
而后还没等她跨过门限,就听见屋外院落里传来一阵下人的呼喊声:
“大小姐!贼人抓到了!陷害姑爷的贼人,被夫人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