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净还在震惊,前面有几位好像还不太满意,正在商议着要去面见崇祯,继续谏言。
赵净一时间回不过神,心里惊疑不定。
这就是大明朝廷吗?
黑的都能光明正大的说成白的,简简单单几句,就能将滔天大案给按住。
或许,用不了多久,刘鸿训王在晋,瞿式耜等人就能被重新洗白,再次堂而皇之的站在这大殿之上,位列朝班,封侯拜相!
赵净狠狠咬牙,双眼冷冽异常。
“哼!”
在赵净正想着的时候,一声冷哼在他面前响起。
猛的抬头,赵净迎上了一张宽阔圆润,却没有丝毫表情的脸。
对上那双手冰冷又充满恨意的眼睛,赵净心里冷的一哆嗦。
钱谦益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往前走。
赵净注视着他的背影,脸角绷直,深深的吸了口气。
一众朝臣离开大殿,还在不断讨论,但赵净听不见,脑子里嗡嗡作响!
“走吧。”
赵实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
赵净看了一眼老爹,默默点头。
今天的事,给了他巨大的冲击,令他反思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有经历!
出了宫,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两父子都没有说话。
今天,他们都看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那位年轻的皇帝说了也不算。
是非黑白,也由不着律法、礼法。
一切都在大殿中那群人嘴上,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爹你说的对,我是过于乐观了。”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快到府邸的时候,赵净轻声道。
赵实看着他的表情,反而笑了起来,道:“不算晚。”
赵净嗯了一声,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
赵实落后一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今天的事,对这个儿子冲击太大了。
回到府邸,赵净没有理会迎上来的赵常,而是独自回屋,饭都没吃,躺在床上,认真的回想这段时间。
他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心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自信——他仿佛在以第三视角观看这个世界,有着莫名的乐观、从容,并没有太多思考,好似随时都能回去,这个世界的未来,与他无关。
后面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太过紧张,令他来不及多想。
直到今天的事情,才让赵净彻底醒悟过来。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是一个会吃人的地方。
躺在床上,赵净静静的看着黑漆漆的屋梁,从前世想到现在,以及未来。
不同于之前的胡思乱想,这一次,不再空洞,犹如身临其境,心生恐惧。
“不一样了……”
直到天色蒙蒙亮,赵净转头望着窗外,神情平静的轻声自语。
上一世,他凭借着小聪明,混的不上不下,不婚不恋,不愁不忧,活的潇洒自如。
而这个世界,是一个吃人的地方,由不得他凭借着小聪明就想混的风生水起,潇潇洒洒,完全不想将来。
这个世界,可不是你攒点钱,就能住养老院的!
“公子,”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赵常的急切声音随后而来,道:“六科廊传出消息。”
赵净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看着赵常道:“早啊,赵常。”
说完,迈出门槛,伸了个懒腰,吸着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爽。
赵常愣了下,见着赵净一脸熬夜的困倦,担心道:“公子,你一夜没睡?”
赵净揉了揉脸,笑着道:“睡的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赵常觉得他家公子有些不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六科廊什么消息?”赵净问道。
赵常连忙道:“六科廊传出消息,说是内阁,以公子‘浮躁’为由,准备罢公子的官。”
赵净哼笑一声,道:“这次动静太大,一些大人物终于舍得拉下脸皮,开始对付我这个小小给事中了。”
赵常道:“公子,怎么办?”
赵净活动了一下肩膀,望着东面,笑容诡异,道:“他们可能不知道,接下来的他们得有多忙。不管他们,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赵常一怔,官都要丢了,什么事情能比丢官还重要?
赵净活动了一会儿,道:“我去洗漱一下,让九哥他们吃好点,待会儿都跟我走。”
赵常道:“去哪里?”
赵净转身往屋里走,道:“巡捕营。”
赵常不知所以,转身去通知九哥他们。
‘九哥’,便是赵实召集来,昨日殴打官兵的领头人。都是赵氏族人,从应天府而来,这些年一直被赵实安排照顾在京城。
简单吃了一点,赵净便带着他们,来到巡捕营。
郑其心听到赵净的来意,看着二十多人,二话不说,道:“既然是赵给事的话,我便收下他们,反正我们巡捕营就那么点俸禄。”
巡捕营是一个相对特殊的机构,理论上来说,并不在朝廷的编制内,他的职能是维护京城治安、缉捕匪盗,与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甚至是刑部职能重合。
赵净微笑道:“内阁准备免我的官了,以后就叫我明堂吧。”
郑其心一顿,旋即摆了摆手,道:“有些人真是胡来,就不怕触怒陛下?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郑其心都认明堂你这个兄弟!”
看着五大三粗的郑其心,赵净知道,这位也是一个面犷心细之人,道:“那就多谢郑提督了。”
说着,将桌上的盒子,推给郑其心。
郑其心不动声色的将盒子放到腿边,大声道:“来人,带诸位兄弟去领衣服、佩刀,都是自家兄弟,要好生照顾。”
赵九哥等人被领下去了,只剩下赵净与郑其心。
郑其心笑容收敛,面露凝色的凑近一点,低声道:“明堂,我得到消息,据说,惠安伯没有被下狱。”
赵净神情不动,心里思索。
‘私改敕书’一案,归根结底,惠安伯张庆臻是罪魁祸首,是最大得益人,也是关键的利害所在。
刘鸿训,王在晋都被下狱论罪,张庆臻居然没事?
“你怎么想?”赵净道。
郑其心看了一眼外面,道:“你要被罢官,我可能也会快了。”
“反攻倒算的这么快?”
赵净有些意外了,如果只针对他一个还能理解,同时对郑其心下手,有些人是不是太着急了?
郑其心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赵净余光瞥着郑其心,不动声色的道:“有没有想过告假,休息一段时间。”
郑其心眨了下眼,道:“告假?”
赵净伸过头,低声道:“嗯。”
郑其心与赵净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不解的道:“我要是告假,不是正给他们机会吗?不对,朝廷……有事发生?”
“大事!”赵净道。
“有多大?”郑其心道。
“不知道,但一定很大!”赵净道。
郑其心迟疑了,巡捕营提督,官职不高不低,但也不是轻松爬上来的。
左思右想一阵,郑其心道:“我不告假,与他们斗一斗!”
赵净知道他舍不得,或者是不信他,笑了笑,道:“也好。”
郑其心坐回去,大笑一声,道:“与明堂聊天,真是痛快,今天不走了,我们不醉不休!”
从赵给事到明堂,赵净哪里看不出来这位的小心思。
“不了,还得去一趟兵部。”赵净道。
郑其心一怔,道:“去兵部做什么?那边正乱,人心惶惶,很多人告假了。”
不告假才有怪,尚书王在晋涉入了‘私改敕书’案,都察院,刑部来来回回的查,剩下的侍郎,郎中,员外郎,哪一个不怕被牵连。
“还一匹马。”赵净笑着起身,抬手道:“告辞。”
郑其心目送赵净的背影,疑惑的自语道:“一匹马?”
赵净走出巡捕营,赵九哥带着两个人快步赶过来,道:“公子。”
赵净回头,看着他们整齐的军服,整个人瞬间不一样了,笑着点头道:“不错。”
赵九哥是一个粗壮大汉,咧着嘴道:“多谢公子。巡捕营里面的几个兄弟说了,平日里,除了巡逻也没其他事,嗯,巡逻其实也不打紧,去不去无所谓,我们送公子去兵部。”
赵净眉头一挑,道:“这么好?”
公务员不打卡,工资照发。
这样的工作,多少人羡慕啊?
赵九哥牵过赵净的马,道:“就是俸禄有些低,好在十一叔给我们的营生都在,能照做。”
有赵实关照,赵九哥这些年的营生,多数与工部有关,算得上旱涝保收,赚不到大钱,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赵净笑着往前走,心里有些佩服,这些赵氏同族,在以前赵净只知道那么两三个,完全不清楚有二十以上这么多。
赵九哥牵着马,见赵净一副心事重重模样,道:“公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公子说出来,只要我们兄弟能做到,绝无二话!”
赵净看了他一眼,道:“你们?”
赵九哥一拍胸口,道:“公子,别小看我们?我们连官兵都照样打,还有什么事不敢干!”
“公子,我们命都是十一叔救的,没什么不敢的!”
“对啊公子,十一叔照顾了我们这么多年,没让我们做过什么事,你就让我们帮你一回!”
其他两人见状,连忙接话道。
赵净看着他们,心里稍稍沉吟,道:“九哥,我之前听说,你在漕运做过工?”
赵九哥道:“河间码头,但生意被人抢了,我们掌柜被杀,我只能跑回京城,投奔十一叔。”
赵净闻言,走到他身前,低声问道;“你认不认识什么亡命之徒,什么都敢做的那种?”
赵九哥几乎没有迟疑,道:“认识,公子要杀谁?”
赵净眨了下眼,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要杀人?”
赵九哥咧嘴一笑,道:“公子是不知道,我以前在河间,杀过人。漕运那边,天天死人,不算什么大事。”
赵净看着这个貌似憨厚的大个,想了想,道:“你先找人,我回去与我爹商议一下。”
赵九哥道:“公子放心,一定给你找最稳妥的。”
赵净嗯了一声,心里还是迟疑不定。
他从来没有杀过人。
不多久,赵净就来到了兵部,与门卫抬手道:“劳烦通报满老爷,有人来还他的马。”
“满总兵?”
门卫道:“他在对面酒楼喝酒。”
赵净听着‘满总兵’,心里猛的一动,不会是满桂吧?
他昨日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多想,这会儿才有些后知后觉。
赵净连忙抬手,转身奔向对面的酒楼。
找了一圈,赵净在二楼临街的位置看到了满桂,一脸络腮胡,穿着常服,大口的喝着闷酒。
“赵明堂多谢满总兵昨日赠马之恩。”
赵净来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见礼,道。
没有那匹马,或许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这会儿在天牢的大概率是他们父子。
正喝酒的满桂,手一顿,转头双眼瞪圆,上上下下打量赵净,而后放下酒杯,道:“你就是赵净赵明堂?”
赵净放下手,道:“满总兵也知道我?”
满桂摸了一把胡子,道:“现在京城谁不知道你赵明堂的大名?昨日兵部里,全是你的骂声,我想不知道都难。坐!”
赵净在满桂对面坐下,道:“满总兵不会也骂我了吧?”
满桂哈哈大笑,道:“我骂你做什么?你干的漂亮!早知道是你,昨天晚上我就去找你喝酒,现在都还没醒!”
赵净见满桂这么爽朗,笑着道:“那满总兵应该一同上殿,昨日还是很精彩的。”
满桂连连摇头,道:“不去不去,读书人的嘴比我们刀还锋利,打不过。”
赵净看着满桂,以及桌上的几个坛子,心里一动,道:“满总兵这会儿不应该是在宁远吗?怎么在京城?”
满桂笑容没了,道:“朝廷里弹劾王之臣,把我也带上,我是进京请罪的。”
赵净瞬间想到了看过的一些奏本,当即道:“满总兵放心,王之臣已经被罢官了,与你无涉。”
满桂双眼一瞪,道:“不会牵连我?”
赵净道:“我看过内阁传下来的一些文书,没有提及你,按照惯例,在京城待一阵子,必有其他任命。”
压抑在心中多日的心事顿去,满桂大笑,拿起坛子就给赵净倒了一杯酒,道:“其他人我不信,但有赵小兄弟的话,我便放心了,干!”
赵净笑着拿起酒碗,与满桂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喉咙火辣辣的疼,而后连连咳嗽。
满桂看着赵净一脸通红,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八十年的陈酒,赵小兄弟不怎么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