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羽健浑然不在意,道:“快?比他快的多的是。别说他,就说你,只要上面有人,出京调任一任县令,过两年升知府,再过两年参政,参议,三十岁不到上布政使,三十四五六部侍郎,四十出头入阁……”
话音未落,他连忙见礼道:“下官云南道御史毛羽健,见过韩阁老,温尚书。”
赵净转头,便看到两个人影在灯笼映照下,缓步靠近。
一个满头白发,脸角枯瘦,身形高大,眼神犀利。
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侧着身,表情认真又漠然。
韩爌与温体仁!
两人并没有理会毛羽健与赵净,低声说着什么,从两人身边穿过。
毛羽健保持着不动,恭恭敬敬的等他们走过,这才艳羡的低声道:“韩阁老是温尚书的座师,想必入阁也不远了,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嗯?”
赵净听到这句话,双眼骤亮,猛的转身大步追了过去,道:“下官礼科给事中赵净,见过韩阁老,温尚书。”
正在说话的韩爌与温体仁闻言,齐齐转过身来。
赵净抬头挺胸,道:“敢问韩阁老,温尚书,会推阁臣的名单,是否已经确定?”
“什么会推阁臣?”韩爌瘦削的脸角,不见一丝表情。
会推阁臣,是崇祯口谕吏部做的,还没有下旨,明面上,没有这回事。
赵净可不管,道:“下官听说,十一人名单就摆在吏部。”
韩癀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净反问道:“韩阁老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为奸佞遮掩?”
“休得胡言!”
说话的是温体仁,一脸冷漠,语带训斥的道:“些许谣言,就敢来质问韩阁老,莫非,你真当朝廷法度是摆设了?”
毛羽健在一旁都看傻了,这个年轻人是真敢啊,就这么明晃晃的冲到德高望重的未来首辅面前质问了?
赵净直接转向温体仁,道:“温尚书,你可不在名单之上,你们师徒已经商量好了,一起护佑奸邪入阁,祸乱我大明朝纲吗?”
温体仁眼神一变,余光瞥向韩爌。
赵净见他不说话,便明白温体仁并不知道名单,再次向韩爌道:“韩阁老,还请回答下官的话。如果韩阁老继续含糊其辞,下官定然上书,弹劾此事!”
韩癀依旧神情不动,道:“你说的奸佞是谁?”
这时,屋内的一些人已经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见到韩爌,整齐不一的见礼道:“见过韩阁老。”
韩爌的威望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抛开东林党人的身份,那也是四朝元老,天启朝在被魏忠贤狠杀一波后,活下来的他,被异常凸显了出来。
韩爌对于身后官员的问好并不理会,双眸锐利的盯着赵净,道:“你所言奸佞,指的是谁,可在此处?”
韩爌的话,清晰的落到了身后众人的耳朵里,一些人不由得变色。
这个年轻人,在韩阁老面前指认‘奸佞’?
指的是谁?
瞿式耜在人群里,看着赵净,脸上抑制不住的浮现浓郁的杀意以及慌乱。
他已经决定,明天东西一到,便要这个赵净死无全尸!
乔允升睁开了浑浊双眼,隐有期待之色。
刘鸿训愠怒浮现在脸上,心里冷哼一句:竖子!
王在晋背着手,脸色很不好。
刑部是他的地盘,丁启濬是他的人,现在连根拔起不说,一些言官闻风而起,在不断的弹劾他。
钱谦益圆润的脸角皆是儒雅之色,不见一丝怒容,半点慌乱。
赵净几乎被当朝的大人物们注视着,怡然不惧。
他抬头,扫了一眼钱谦益,瞿式耜等人,道:“韩阁老是知道的名单,何须下官多言。下官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温尚书没有在名单之上?”
我真的不在?
温体仁漠然的神情冷了几分,双眼看着赵净,余光却在老恩师的侧脸上。
韩爌静了一会儿,道:“吏部尚书,可有什么会推名单?”
吏部尚书王永光不紧不慢的向前一步,道:“所谓‘会推’,是由陛下下旨,吏部主理,会同其他各部、寺等,共同推举贤能之士担任辅臣。现今,陛下并无旨意。”
钱谦益,乔允升,刘鸿训,甚至温体仁等几乎所有人,都看向这个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王永光。
‘会推阁臣’,是宫里的陛下早就摆明的意思,无非是‘逆案’在前,那位陛下与朝臣僵持在这,迟迟没有下旨罢了。
再说‘会推’的事,原本应当是吏部会同其他各部、寺共同商讨、推举,可现在吏部哪有商量的意思,完全是关起门来,自行选择。
“你听到了?”韩爌道。
赵净一抬手,十分光棍的道:“既然是谣言,那是下官鲁莽,冲撞了韩阁老,还请韩阁老治罪。”
韩爌认真的又看了一眼这个差点将刑部一锅端的嫩头青,道:“念你年纪尚轻,罢了,今后须当净口。”
赵净目的已经达到了,一本正经的道:“下官谨遵韩阁老教诲。”
韩爌转过身,往值房走,同时淡淡道:“没有陛下旨意,‘会推阁臣’一事便是谣言,诸位不必信,更无需多想。”
在场的众人齐齐躬身,表示‘下官明白’。
温韩癀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值房。
温体仁愣在原地,片刻才回过神,快步追上去。
其他人跟着转身,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神若有若无的在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身上停留。
温体仁在进门前,猛的回头看向赵净,目光如电,意味难明。
等一众大人物走完了,毛羽健长吐一口气,绕到赵净身前,心有余悸的道:“你小子真是胆大啊,就这么直白的追上去问啊?”
赵净目送着钱谦益、瞿式耜等人走向另一个方向,拍了拍手,道:“我已经嘴下留情了。”
毛羽健已经后悔与这个年轻人悄悄结盟了,这家伙胆子太大,迟早要被连累!
另一边,瞿式耜随着钱谦益来到一处昏暗角落。
瞿式耜咬牙切齿的低声道:“老师,这野小子真该死!我刚才提心吊胆,就怕他将天启元年那件事翻出来。”
钱谦益宽阔的脸角,儒雅之色被警惕替代,望着韩爌进入的值房,道:“用不了几天,陛下就会下旨会推阁臣,只要过了廷议,诸事可定。”
瞿式耜明白钱谦益的意思,低声道:“明天应天府的人证物证就会到,我已经安排人写好奏本,只要这道奏本上去,赵氏父子必死无疑!”
钱谦益看了他一眼,道:“刑部那边有问题吗?”
瞿式耜立即就道:“老师放心,一切都掌握在王尚书手中。”
钱谦益神色稍缓,抬头看着月色,平静温和的双眼,闪动如芒,充斥着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