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去与留
阎应元已经卸任江阴典史了。他本应该调任英德典史。只是天下大乱,滞留江阴,被百姓请出,为守城主将。
刘宗周说道:“免礼。”
“末吏,请问督师,带来多少援兵。”
刘宗周说道:“兵一个,就是我。粮食倒是有千石。就在船上。”
这一千石粮食,刘宗周是好容易拿到手的。
他空口白牙来到崇明上任,手中没有一文钱,一个兵。
这一次来江阴,又能带来什么?
这一千石粮食,还是从下面人化缘过来的。
阎应元热烈的心,渐渐冷了。
他被百姓推举为守城主将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江阴这个局面,谁来就是一个死字。
他已经有了必死之心。
只是听说刘宗周这样的大人物来了。心中生出一丝丝的波澜与希望。
而今希望落地。心中苦涩,却也不怨刘宗周。
“那督师来此,何事?”
刘宗周说道:“身为封疆,当不失寸土。失土者死。”
“我来此,不过尽此心耳。”
“与江阴共存亡。”
“督师此心,末吏佩服。只是江阴非督师应该待的地方,还是请卸下粮食,快些离开吧。”
刘宗周没有回答,下令让人卸东西。他拉着江阴城父老问话。
“督师,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忽然一个民夫跪在地面上了。
阎应元立即说道:“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
“让他说。”刘宗周说道:“你说吧,你有什么请求?”
“我本不应该说。但是我家囡囡才五岁。能不能让孩子跟船走啊。”
此言一出,旁边的民夫都看向刘宗周。
阎应元缓缓的闭上了,叹息一声。
他不忍去看,也不忍去听。
江阴城中数万百姓,儿童最少过万。
留在江阴城中,就是一个死。
但是走,又怎么能走得了?
区区几艘船,能运多少人啊?
谁走,谁不走?这是要搞出问题的。
最好,最实际的办法。
也是阎应元的本分,以身作则,一个也不能走。
却不想,阎应元听到刘宗周说道:“我准了。城中小儿,全部上船,我将他们送到陛下哪里,相信陛下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督师,船根本不够。”阎应元立即说道。
刘宗周说道:“按年龄来,小孩子先上。”
“丽亨,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丽亨是阎应元的字。
“恐怕会出乱子。”阎应元还是忍不住说道。
“天下,只问应不应该。至于是非成败,非我等所知了。丽亨,你为什么来江阴?不就是如此。”
是啊。
阎应元不是江阴典史,他是江阴前典史,已经卸任了。只是因为战乱滞留附近,也不是江阴城中。是江阴百姓被刘良佐打到城下,派人专门去请阎应元。阎应元毅然应命,潜入城中,执掌兵权。
阎应元来江阴之前,难道不知道江阴的情况是什么样子吗?
阎应元随即想起城中一个个孩子,说不出话来。一咬牙一跺脚,大骂道:“督师都准了,还不快去。四更天前,船是要走的。过时不候。”
无数人双眼含泪,叩谢刘宗周,立即回去拼命将自己家小子送上船。
一时间,整个江阴城都沸腾了。
而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城外的清军军营。清军军营也嘈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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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北门水门码头上。
人潮涌动。
刘宗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阎应元。
朱以海既然给他提了阎应元,他就要看看阎应元到底有几分成色。是不是一个将才。
阎应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一场考核。
他只是维持秩序。
他在城中素有威望。
即便每一父母都着急之极。但也愿意听从阎应元的指挥,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按年龄大小将孩子送上了船。
船上无数小孩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有的在哭,有的在笑。可爱之极。
只是正如阎应元判断的一样,船上的空间根本不够。
这个时候,沈廷扬身边一个将领说道:“沈大人,请恕我不能追随你了。”
此人名蔡德,跟随沈廷扬多年的老人。
“你想做什么?”
蔡德说道:“诸位兄弟,我姓蔡的留在江阴城了。反正自从跟随大人起兵,就已经报了必死之心,死在什么地方不是死?就死江阴了。”
蔡德看着这些孩子。目光中有晶莹之色,似乎想起了谁。
崇祯年间,天下大乱,有太多的苦命人了。
蔡德不想让自己经历的事情,让别人再经历一边。用自己一条老兵,换上两三个孩子的命。
他觉得值。
忽然有一个声音说道:“沈大人,我留下了。”
“我留下。”
士卒们纷纷说道。
沈廷扬一时间热泪盈眶。
沈廷扬号称两万之众,其中精锐有多少人?
大多数不过是拉得人头。
而这一次来江阴,随时要与刘良佐的交锋。沈廷扬自然是优中选优,将精锐部众带来,这不过数百人的队伍,就是沈廷扬的老底子。
前世,很多人跟随沈廷扬被俘,被活埋。也誓死不降。
此刻,沈廷扬都有一种冲动,留在江阴城中,同生共死。
但沈廷扬知道不行。
很多时候,死易活难。他在外面有很多事情要做,无数地方起义已经布置下去了。沈廷扬需要用水师接应四方。
这个差事,别人是办不了的。
“都说什么胡话。你们都留下来,让谁操船。”沈廷扬说道:“听我号令,有兄弟者留,兄弟在军者,兄留,有子嗣者留。父子在军者,父留。其他人跟我回去。有的仗让你们打。”
沈廷扬筛选之后,有三百人留了下来。
三百人留出空位之后,依然没有挤下所有孩子。但是剩下的年龄大一点的孩子,主动不往船上走了。
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几艘严重超载的船只,摇摇晃晃的向长江而去。
片刻之后,东方既白,第一缕晨光照射在城头上,将满头白发的刘宗周镀上一层金光。
“大人,您真留下来?”阎应元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