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动手还是慢了一天。

等她今天清早从县城骑电动车赶到地里时,红薯至少损失了四分之一。

她心里只好大声地骂着“该死的野猪”。

辛辛苦苦种一季,却被野猪祸害了。

她心里盘算着,明年这块靠人情得来的三升地,还是还给田主人算了。

因为她和老公,包括两个孩子都是城镇户口,在乡下是没有一寸土地的。

如今农村的土地,一大部分被种田大户流转。

余下的零零散散的小田小地,几乎都抛荒着,长满了野草。

每家每户的青壮劳力,都去大城市打工或是带小孩子去市里或县城读书。

农村留下的都是老人和个别学龄前的儿童。

村里的干部只知道不准农民焚烧桔杆。

根本不管野猪祸害农作物。

其实在农民眼里,焚烧桔杆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一是烧后的草木灰是很好的肥料。

二是烧死了桔杆上及地下的害虫。

三是烧暖了土壤改良了土质。

细思极恐,难道专家们真正担忧的是:

若是农民继续焚烧桔杆,工厂里的农药和化肥就卖不动了吧?

明天洗红薯,清泥,去根。

后天砸红薯粉。

然后在太阳底下爆晒三四天,白如米粉般的红薯粉便大功告成。

明天下午,要去流芳娘家。

亲娘90岁生日,要去坟头烧点纸。

放个一百响的烟花。

为她祝寿。

坐班车从流芳到县城,全程只要四十多分钟。

车费平时八元,春节涨价后也才十元。

也许是连续两天挖红薯洗红薯累到了,从流芳汽车站上车后挑一个最后排的座位。

不到几分钟,她就睡着了。

还是在车上,只是时空不一样。

四周黑黑的,没有一丁点亮光。

车也不再是班车,而是绿皮火车,七八十年代的那种。

她感到自己的确是躺在卧铺车箱里,而且还是中铺。

上铺和下铺虽然有人在睡,但她看不见,只能听到偶尔冒出的一两句莫名其妙的梦话:

“娘,你等等我,娘,我好饿!”

“孩子,是你吗?”

“我的孩子,你在哪里,你答应妈妈一声呀!”

紧接着,便是一阵哭声。

声音由小变大,最后是号淘大哭。

哭者似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便悄无声息了。

像是一头正在被宰杀的野猪,随着身体的最后一滴血流尽便不再挣扎哼哼了。

车是开往哪里的?

怎么这么久,方向似乎永远是一条直线,中间不带拐弯的。

这可能吗?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灯光大亮。

车厢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头。

他们不知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还是自己害怕看到别人。

一个哑巴男列车员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响起:

各位尊敬的兄弟姐妹们,大家晚上好!

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就要到了,请所有奔赴未来巫山的人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行李,做好下车的准备。

哑巴如何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再说,是谁告诉她,男列车员是个哑巴呢?

他的头顶或背后,又没挂牌子或是刻字?

再说,四周都是黑的,她根本见不到人,只是听见男人的声音。

一切似乎说不通。

但在梦里,一切又变得顺理成章。

她一低头,借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一点点光亮,终于看清了睡在她下铺的人。

她是一个长着猪鼻子的年轻女人,像极了《西游记》里的女妖精。

她披头散发,穿一套松松垮垮的暗红格碎花连衣裙,左脚穿着白色的丝袜,右脚却光着脚。

她正站在两排铁床的中间过道上,着急慌忙地找着什么。

她突然发现,对方好像没有胸。

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是男扮女装的,胸部平平的,一点突起的小包包都没有。

大姐,大姐,你看到我的一只白色袜子没?

太震憾了!

她似乎想到,所有同车的人,极有可能都是妖怪或者都是牛鬼蛇神。

她强装镇静地摇摇头。

怕她没看到,还特意摆了摆手,没有出声。

算了,时间来不及了,就要下车了,不找了。

大姐,你住在巫山别墅多少号?

下车有人接你么?

我,我不知道呀。

我只是回家,不需要人接我。

奇怪,你是从哪站上车的?

难道你不知道巫山别墅的规矩么?

如果没有人接的话,你是不可能进入别墅大门的。

那,那该怎么办呢?

她又吓又急,心里想着,这回完蛋了。

好端端的坐个班车从流芳回县城,竟然上错了车。

没事的,大姐。

同车即是缘分。

我会跟门卫说,你是我姐姐,带你一同进去吧。

那,好吧,谢谢你。

她心里想着,看样子已经是后半夜了,只能先进去看看,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大姐,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我住18栋18楼1108号,很好记的,有缘再见。

谢谢!再见!

她学着她的样子,也举起双手做出奇怪的像是鬼子投降的动作。

在她的记忆中,通常再见不都是抬起一只右手,然后随意地招两下么?

从大门口进入别墅的主路后,眼前出现了十八条分支路线。

她孤零零地站在通往各栋大楼的主干通道上,茫然四顾。

她又冷又饿,双脚不知该往哪儿迈。

突然,大门口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紧接着,一队迎亲的队伍出现了。

接亲的队伍是由白色的羊、黑色的牛和棕色的野猪组成的。

唯独没有一个人。

走在队伍中间敲锣打鼓的则是六只尖头肥耳的大老鼠。

还好还好,新郎是人。

是一位七十多岁的新郎。

头戴古代的状元帽,身着大红状元及弟服,胸佩一朵大红花,坐在一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上。

奇怪的是,马的双眼是瞎的。

瞎马如何能正常顺利地走路?

难道它的头上另有一只隐形的天眼?

噫,这个新郎看上去多么熟悉,似曾相识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她的脑子还在思考着,她的口中不由自主地已经喊出了声:

“爸爸,爸爸,快点救我,我迷路了!”

新郎终于发现了站在主道中间的是他的女儿。

他二话不说跳下了马,跑上前去用另一件大红袍将她紧紧地包起来。

只急切而又简单地说了三个字: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