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魏聪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我囊中又没钱!”
“孟德,对于像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很多事情不用花钱也可以的!”曹操指了指周围的工匠:“若是我猜的没错,这些人应该都没有卖身于蔡家,不是奴婢而是良民,只不过是依附于蔡家,是宾客僮仆罢了!他们依附于蔡家,无非是因为蔡家能够庇护他们,如果有更好的选择的话——”说到这里,曹操停住了,他看着魏聪,面上似笑非笑。
“可是据我所知,这应该是朝廷严禁的吧?”魏聪停下了脚步。
“呵呵!”曹操笑了两声:“不错,这叫役使贫民,的确是朝廷严禁的,不过这要看是谁,像我和孟德兄你这样的人来说,这也其实算不上什么了!”
听着曹操用“孟德”来称呼自己,魏聪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取代对方”的怪异感觉,不过他很快就将这种感觉撇到一旁,笑道:“为何这么说?既然是朝廷严禁,那为何又说对你我算不上什么?”
“世事宛若这天上的云,变化无常!但朝廷法度却如我们脚下的大地,永恒不变!”曹操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脚下:“以文景时法度治理当今之世事,岂非愚钝至极?也许这就是天下不得大治的缘由吧?”
魏聪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小心问道:“那以你所见,这严禁‘役使贫民’之法已经不合于当世了?”
“不错!”曹操点了点头:“不过现在也不猝然将其废除!”
“这是为何?”
“朝廷受不了!”曹操笑道:“若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役使贫民,那朝廷的口赋、算赋、劳役,兵役又去找谁征发?”
魏聪微微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过来,曹操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法度已经不合于世,而帝国维持下去又离不开这条法度,所以干脆这法度就只对身为统治阶级核心的自己(他把魏聪也算成自己人了)网开一面,岂不是两全其美?从某种意义上讲,曹操的做法再正确不过了,就算东汉帝国最后灭亡了,他们家也能在此之前积累大量的财富和人口,在帝国覆灭后的吃鸡游戏中积累足够的筹码,可谓是赢麻了。不过曹操既然丢出这个香饵来,自己如果不接,反倒是有拂他的美意了,反正自己一个穿越者,从未食过半毛钱的汉禄,挖起帝国的墙角来良心可不会有半点过不去。
“阿瞒你说了这么多,却还没有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呢?”魏聪笑道。
“这法子说透了半毛钱也不值!”曹操伸出手向上指了指,又指了指地上:“要么你朝中宫中有大佬庇护你;要么你宗族强盛,手下有几百上千甲仗齐全的精锐部曲,家中邬堡修的比州城还坚固,家中积谷可食十年,和乡里豪强世代联姻。郡守、国相听到你的名字就头疼。这两样有一样,你都可以放心去做,地方官吏肯定不敢找你的麻烦!”
“阿瞒你是拿我寻开心吗?”魏聪没好气的问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和你说的两样里哪样沾边?”
“我怎么拿孟德你寻开心?”曹操笑道:“宗族强盛这一条你现在的确没有,但另一条却也不难!”
“朝中宫中有人?”
“不错,大长秋够不?”
“大长秋?”魏聪闻言一愣,这不是曹操他爷爷?:“阿瞒你的祖父?”
“不错!”曹操点了点头:“正是家祖,不过确切的说是当今皇后,窦皇后!她有五百万钱在新野没了,你若能将其找回来,家祖便可以向皇后禀告,便是天大的祸事,也可以免去了!”
“窦皇后?”魏聪闻言一愣:“我怎么记得皇后不是姓邓吗?”
“孟德的消息过时了!”曹操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几个月前邓皇后触怒了天子,被废,打入暴室,不久后就自尽了。天子本欲立田贵妃为后,群臣皆上书以为当以世家之女为后,田妃出身寻常,不足以母仪天下,所以天子便立郎中窦武之女为后。”
“你说的窦武可是‘三君’之一?”魏聪脑子里灵光一现,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错,正是这位!”曹操笑道道。
任何一个东汉末年的有志青年可能不知道三公是谁(毕竟梁氏被灭后,宦官当权,十个三公有六七个都是拍宦官马屁爬上去的,还有可能是花钱买来的,少有德高望重的人物),但没人不知道“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的名字,魏聪这些天耳濡目染,自然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些都是士大夫中品德高尚、气节刚直,有极大号召力之人。而其中的三君(窦武、刘淑、陈蕃)不但德行高,而且身份地位十分特殊。
这三人中陈蕃是当时的太尉——三公之一;窦武是东汉开国功臣窦融的玄孙,窦氏世代与天子联姻,东汉一朝一共出过两任皇后,窦武出自这样的显赫家族,自己年轻时却专心于学问,长于经学,不出仕为官,在大泽中传授门生,有门生数百人,身兼大儒和外戚勋贵的双重身份;解渎亭侯刘淑是东汉宗室疏.
窦武、刘淑、陈蕃三人中地位身份最低的陈蕃就是三公之一,窦武不但出身世代与天家联姻的外戚勋贵家族,而且自己还是以德行和学问闻名天下的士人首领,后来凭借女儿当上了大将军,在汉桓帝死后成为了实际上的帝国执政者。
不难看出,从汉桓帝晚年最后一次选择皇后到选择下一任继承人,是东汉士大夫集团的一次反击,而且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邓皇后死后天子试图册封田贵妃为后遭到外朝群臣反对——窦武的女儿当上了皇后——桓帝死后窦武借助女儿的帮助,依照惯例成为大将军,掌握了内朝)。如果不是建宁元年窦武、陈蕃图谋诛杀宦官失败,爆发了第二次党锢之祸,士大夫集团就提前二十三年彻底击败了宦官集团。
魏聪虽然不知道在接下来几年时间里雒阳城内的波谲云诡和兵凶战祸,但是他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在黄巾之乱爆发前,跟着党人混和宦官对着干都没有好下场。那位窦武别看现在风光无限,但早晚没有好果子吃,要想翻身,那得等到黄巾之乱,天子不得不解放党锢,士大夫们掌握了中枢兵权之后的事情。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明哲保身,距离权力中心越远越好。
看到魏聪不动声色,曹操眼中闪过一道异光。他少时便擅使权谋,操弄人心,他抛出皇后乃是窦武之女这个消息来可不只是为了那五百万钱,还有更深的用意。这魏聪虽然对自己的来历隐晦莫深,避而不谈,但从其平日的言行举止来看,多半倾向党人集团。对付这样的人与其以利禄相诱,不如告诉对方我也是同路人。曹操方才其实说了一个有意无意的谎言,当今的皇后的确是窦武之女,但那五百万钱却是上一任皇后放在曹腾手里的,与窦武没有半点关系。当然这个谎除非魏聪自己去问窦皇后,否则绝不会被揭破。可曹操说完后,魏聪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倒是有些出乎曹操意外了。
“是我猜错了他的来历,还是此人的城府太深,没有表露出来?”曹操心中暗忖,口中却说:“孟德,你手下有个叫赵延年的吧?他杀的曹无咎便是那五百万钱的来处,你若将此人交给我,家祖便能在皇后面前提一提你了!”
“赵延年?原来是为了这个!”魏聪松了口气,只要曹操开了口,自己就好应承了:“阿瞒是想从此人口中得知那五百万钱的去处吧?此人性格倔强刚烈,若是交于你,只怕问不出什么来,反倒弄出个鱼死网破便不好了,不如让我一同去问,如何?”
“这——”曹操闻言一愣,想起赵延年灭人满门的事情,觉得魏聪说的也有道理,便笑道:“也好!”
魏聪叫来赵延年,寻了个僻静之处,径直道:“延年,这位曹公子乃是京城来的,他有几件事情想要询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喏!”赵延年看了一眼曹操,点了点头。
曹操咳嗽了一声:“你当初灭曹无咎满门,家中财货却不翼而飞,可有此事!”
“我没有灭曹无咎满门!”赵延年沉声道。
“哦?那为何县里你的卷宗你是这么写的?”
“曹无疚外间给他生下孩子的娘们光是我知道的都有三四个,我哪有这个本事灭他满门?”赵延年冷笑道:“再说了,当初我想离开新野去南方谋生,途中便遇到刺客伏击,这个魏郎君是知道的,若是我把他满门都灭了,还会有人会出钱出人冒死伏击我?”
赵延年的话解除了魏聪的疑惑,他一开始还以为汉代的风俗就是这么彪悍刚直呢,一个放高利贷的被杀了,他的族人就出钱出人来报仇。现在看来,幕后的指使者应该不仅仅是死者的族人这么简单。
“延年,当初你从曹无咎家中可有拿走些什么?”
“有!”赵延年点了点头:“我当初提刀杀入曹宅,便拿走了曹无咎身上的腰囊和玉佩,准备当做路上的花费。”
“哦,这些东西现在在哪里?”曹操眼睛一亮,赶忙问道。
“腰囊我被擒拿时就被拿走了,至于玉佩嘛——”赵延年稍一停顿:“我在山里时藏在一个隐秘处,后来我被县令赦免后重新挖了出来!”
“那就是说现在在你身上?”曹操急道:“快拿出来!”
赵延年瞥了曹操一眼,却不说话,目光转向魏聪身上,显然是等待魏聪的命令。魏聪点了点头:“这玉佩来历不明,在你身上未必是好事,你且拿来,给曹公子看看!”
赵延年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后片刻又回来了,拿出一块青玉佩来,曹操接过翻看了两下,笑道:“正是此物,想不到竟然找到了!”
“哦?这玉佩有什么蹊跷吗?”魏聪好奇的问道。
“这玉佩乃是那曹无咎的符信,你看!”曹操将青玉环佩递了过去,只见那玉佩上有一个缺口,纹路繁密,上面写有“见符如见人”。
“这玉佩本是一对,另一块在别人手上,只要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便符契相合!”曹操笑道:“多半曹无疚藏了一大笔私财藏在某个人手中,凭此佩支取!此人知道自己得罪人甚多,身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却想不到你手下这人刀太快了,还来不及用上就死了!”
“那这么说来,当初在渡口伏击你的未必是曹无咎的人!”魏聪对赵延年道。
“那是——?”赵延年闻言一愣。
“那可就多了!”曹操冷笑道:“只要知道曹无疚留下这笔钱的人都有可能,比如县令,比如蔡不疑!”
“县令?蔡不疑?”赵延年愣住了:“他们为何要伏击我?蔡游徼也还罢了,县令想要杀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这么费力?”
“因为曹无疚的腰囊应该是落在他们两人中的一人手上!”魏聪解释道:“而那腰囊中多半就有曹无咎后路的去处,只是没有这玉佩,用不上。而符信的来历多半在你身上,所以先把你放了,让你去取了符信,再将你拿下来的稳妥。这么看来,渡口伏击你的多半就是县令了,毕竟当初将你无罪赦免的是县令,而非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