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抓住了进击的铜戈,这双手通体雪白,覆盖其上的还有淡淡稀薄的寒气。
就算是脆弱的青铜,开了刃以后也是可以切开皮肤,将绽放血色花朵的存在,可在这双寒白玉手之下,对方只是轻轻用力,被冰冻过的青铜戈戈头便如薯片一样应声折断。
“你也过线了,楚人!”
姜桓楚面带寒霜,他不喜欢苏护,因为这人不带脑子。
但是他也不容许有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死护卫团的人,更不用说,被杀死的还是未来冀州城的伯爵①继承人。
“是他先伤害了我的兄弟!”
“只是一个蛮子而已,那又如何?”
楚昭看着那双冒寒气的白色大手,心中摸索着自己的高温,能否与他一战。
只是片刻的犹豫时间,姜桓楚身后的护卫团便放下了各自手中的事情,齐齐站在了这位东伯侯之子的身后,哪怕是先前嘲讽苏护的几位北疆子弟也是如此。
“对于你们来说,我们是一群蛮夷,可对于我自己而言,这处邑落的所有人,包括那些遭受你们欺辱的所有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朋友、族人!”
“那又如何?谁会在意这些?”
姜桓楚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平日里他看向屋外的那一窝蚂蚁一样,漠视,冷淡,无所谓好坏。
这种眼神让楚昭很是反感,只有奴隶才会对这种轻蔑无动于心,正常人都会很不适应。
“所以大商的四疆一直都是战乱不休,如果你们能……”
“蛮夷罢了,不听话的杀掉,剩下来的自然就会乖乖听话。”
如果说苏护是看不起荆楚之地的任何邑落和部落,那么看起来十分冷静的姜桓楚就是漠视。
有时候这种漠视比瞧不起更加可怕。
楚昭没有心思去说服一个漠视者,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他将断掉的铜戈扔到了一旁,自顾自的扫视着四周,特意捡起一块四四方方,看起来朴实无华的石头,反手紧握,寸步不让的站在楚平身前。
而那些本身就已经被暴揍得遍体鳞伤的小小少年们,也是如护卫团一般,紧紧靠在楚昭的身后。
六十四人对九十九。
好像人数也不占优势呢?
可是谁在乎呢?打群架的时候真正敢动手的人,从来不在乎谁人多,谁人少,只要领头的人不怕,勇敢者自会向前。
“看在大公子的份上,我不杀你,等到此间事了以后,我会写信给你崇禹,让他好好管束管束自己境内的蛮夷。”
崇禹?
楚昭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醒悟了过来,姜桓楚的说的崇禹倒不是北疆崇侯家的子嗣,而是指鄂侯之子鄂崇禹。
这货可比苏护恶心多了,苏护不过恶心他们一时,这货是要借别人之手灭了他们邑落。
“你可以试试看!”楚昭显得有些有恃无恐,似乎并不惧怕所谓的鄂侯之子。
姜文焕没有继续说什么,指了指楚昭众人后,便拖拽着被破幻反噬宛如死狗的苏护向后走去。
可他想要息事宁人,楚昭却是步步向前,眼神里充斥着一股子荆楚人特有的凶狠。
“谁允许你走了?”
“伤了我的兄弟就跑?还摆出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姜桓楚那幅冰霜脸出现几分愠怒:“我已经饶了你一命,你是想寻死吗?”
“呵,这里是荆楚,可不是你爹辖内的东鲁,更不是苏护那所谓的冀州城,伤了我兄弟,不给一个交待就想走?”
“是不是觉得想要杀光我们不是一件难事?我凭什么敢向你们挥拳?”
“你觉得我们敢在天岳关前开设邑落,做荆楚各部、九黎氏与鄂州城的生意,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的门路?”
他也算是看透了这些人,不是所有人都像子羡、子干一样,那般温文有礼,行事做人都充满着仁义,懂得尊重他人。
反而是姜桓楚和苏护这种人,才是大商贵族们的缩影。
随着楚昭的话音落下,护卫团里的聪明人已经反应了过来,面色大变。
姜桓楚也不是蠢人,他只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山野之人,骨子里就带着浓烈傲慢。
毕竟他姓姜啊,姜这个姓氏,和祝融之后说远一点,还是那么一点渊源的。
“诶呀,桓楚啊,我说你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成天板着一张脸,让你多笑笑也不听,你看,现在得罪人了吧?”
护卫团里走出一人,正是先前用武力拦住了楚罴的崇虎。
此时的崇虎哪里有先前那股莽撞劲儿,整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就像是一个浑身充满市侩的行商。
“小兄弟,此事你也是不对,来者是客,咱们为了照顾你们邑落的人不至于担心,特意在外面扎营等候,兄弟们都是养尊处优的人,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情绪。”
崇虎拉着姜桓楚的手,后者还有些不太情愿,崇虎立刻皱着眉头低声喝道。
“你闹够了没有?你真想惹来荆楚各部和九黎氏的那些异人,给大公子湘水之行上点难度不成?”
“到时候要是惹得南疆大地骤起战火,你就看鄂侯告不告你的状,你家那几个兄弟叔伯可是在一直等着你犯错呢!”
这一回姜桓楚没有再挣扎,被崇虎拉过去的时候,还在死死盯着楚昭。
崇虎一把抓起楚昭的手,将二人拉至身前,脸上又挂满了笑呵呵的表情。
“都是大商的子民,有什么过错是解不开的呢?”
崇虎卸下了姜桓楚的宝剑,伸手去拽楚昭手中的石头,刚摸上去竟然有些烫手,这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睛,认真打量起了这位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荆楚之人。
“止戈为武,给我个面子,此事到此为止,等苏护醒了,我让他亲自上门致歉。”
楚昭的目光多少带着点怀疑,苏护那样的人,恐怕不是劝说能让他低头的。
可这份质疑的目光放到崇虎的眼中,就多少有些质疑他身份的意思,于是崇虎也不扭捏,直接自报家门。
“家父北疆之主崇侯礼,我虽不才,但是家父的面子可否值得小兄弟信赖?”
一听此话,楚昭直接扔了那块石头,任由崇虎笑呵呵的当起了和事佬。
冀州侯虽然也是内服诸侯,可北疆之主一直都是崇侯担任,他的管辖权自然也在北伯侯的权限之内,作为崇侯之子,他的确有这个能耐指挥得动苏护。
当然,这并不是楚昭愿意接受调和的理由。
去年仲夏,崇侯礼抗击犬戎时因北海失期死在了大河之北,当下新崇侯乃是崇虎的叔叔担任。
于情于理,这份薄面他还是该给的,毕竟楚昭对于一直堵在北方和游牧们斗争的崇侯一脉,一直都抱有敬意,崇侯之子未来也是要在北疆抗击游牧,值得他去尊重。
这就像是三国时期的公孙瓒、丁原一样,你可以瞧不上他们在自己最巅峰的时候翻车,但是对于他们一直抗击在抵抗外族入侵的履历,当抱有足够的尊重。
“呵呵,桓楚啊,都是诸侯子,别整的小家子气,把你的气血收一收,我手都要被你冻僵了!”
“还有你也是,小兄弟一身血脉之力不弱啊,当初偶遇的时候藏拙了吧?还挺烫手,怕不是觉醒了祝融氏的火之血脉吧?”
两双年轻人的手握在了一起,不过转瞬便又分开。
作为和事佬的崇虎显得很高兴,仿佛这不是在消弭两个同龄人之间的矛盾,而是消弭了两大诸侯之间的纷争了一样。
此事了结后,楚昭让人抬着楚平,往邑落中走去。
“没想到这崇虎还挺不错,和其他那些护卫们都不一样。”
听着身后小伙伴们对着崇虎赞不绝口,他也没忍住,回头问了一句:“你们都觉得崇虎是好人?”
“是啊,是啊,刚刚就他最公道,他不是还说,让那个什么苏护登门道歉吗?”
“我看他一直笑的很和善,说话又好听,不是好人是什么?”
楚昭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邑落中的孩子就是如此,谁对他们好,谁在他们心里就是好人,谁要是敢欺负他们,就是打人的是他们亲爹,那也得不服气的犟嘴顶上几句。
“你们觉得好就行吧!我也觉得挺不错的,一个有心眼的未来北疆之主,总比放置一个傻大个在那儿要好得多,毕竟……他要面对的敌人,那可是犬戎啊!”
少年们渐渐远去,等到原本喧嚣的大门口重新回归宁静之后,子羡、闻仲三人才从不远处的阴影中走出。
“子干,你觉得崇虎如何?”
“有勇有谋,能进能退,崇侯礼生了个好儿子啊!”
子羡一脸玩味的看着子干,继续问道:“就只是这些?”
子干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难道还有什么吗?”
“哈哈哈,没有了,没有了,就只是这些!”
子羡与闻仲相视一笑,并没有因为坐视这些少年郎差点引发血案而有什么不虞。
前者看着姜桓楚和苏护,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东鲁、冀州城就适合这样的诸侯,而后者则是看远去的楚昭,眼神中的欣喜更浓烈了几分。
“子干啊,你这句评语我倒觉得给到那个少年郎,倒是更贴切一些。”
“看来祝融之火,又要重新燃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