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金光落下,遮盖了无尽天地大势,也将酝酿在云雾之中的天劫一抹而散,整个玄石疆犹如被笼上一层淡淡金纱。
“呼”
陆月明吐出一口浊气,通窍境,成。
周身紫气入身,数道身影来到身前,正是虚空之中几位长老。
陆月明起身作揖。
“见过诸位长老。”
坤剑峰峰主抬手打断陆月明行礼。
“不必多礼,方才我与几位长老所说,想必你已然知晓,入兑剑峰一事,不知你意下如何。”杨长山语气和善。
“弟子并无异议。”陆月明点点头。
只要剑宗内门有他一席之地即可,去哪座山峰,陆月明倒是并不在意。
“那好,你之前的事,宗门会给你些补偿,我会让巽剑峰派人给你送些修行资源,至于兑剑峰那里,一会儿就由陈长老带你前去,若是日后你不想待在兑剑峰,也可来我坤剑峰。”杨长山颔首,兑剑峰特殊,如今记录在案的兑剑峰弟子也仅有墨轻裳一人,已然名存实亡,但对于弟子来说,那里同样也存在机缘。
“好,谢过峰主。”陆月明此时心思显然不在此,有些事情并未发生,有些疑惑。
杨长山见状,心中轻叹一口气,抬眼示意三长老之后,便消融在虚空之中,其他长老也是纷纷点点头,消散不见。
陈渊眼神有些无奈,但还是迈步走到陆月明身边,伸手按在陆月明肩处。
“我带你去兑剑锋,莫要反抗。”
陆月明闻言,心神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
一道伟力将陆月明包裹,仅仅一瞬,陆月明便感觉自身与天地融为一体,一种一念万里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便是通元境的横渡虚空吗,陆月明眼底有些向往。
目光一闪,陆月明便站在了一座被云雾包裹的山峰脚下。
“并非横渡虚空,只是空间挪移,想要横渡虚空,至少也要三府境。”三长老开口解释道。
一枚腰牌悄然入手,质地珍贵,其上刻着一把样貌奇特长剑,周围七剑剑芒所指,在腰牌最上方,一柄古朴长剑高悬。
“我剑宗内门分九峰十三阁,其中八峰坐落内门八位,分别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中宫为剑宗主峰,老夫掌离剑峰,也就是你之前昏迷时所住之处,同时老夫还是寻道阁阁主,常道年是我的弟子,想必他与你说过。”三长老悠悠说道。
陆月明点点头。
“十三阁坐落主峰山脚,负责宗内各项事宜,例如丹阁、器阁、执法阁、供奉阁等等,老夫所掌的寻道阁负责教习内门弟子,你若是在兑剑峰遇到修行问题,也可来寻道阁,届时自会有人给你解惑。”
“主峰后方有两座小峰,那里是我剑宗禁地,弟子无令不可往,此二峰不入九峰之位,内门还有一座天门峰,此为与外界交互之处,也是内门弟子之间互相交易之处,需要的资源可以在那里获取,同时也可前往巽剑峰或是供奉阁,用供奉换取资源,巽剑峰可以换取寻常资源法宝,供奉阁中资源较为珍贵,多为天地奇珍,看你有何需求。”
“剑宗各峰都有各自所学功法,除此之外,功法阁中也有各境所修功法,但同样需要供奉换取。”
像是想起什么,三长老顿了顿,随即又说道。
“不过,兑剑峰有些特殊,如今既然你已入了兑剑峰,有些事我要提前与你说。”
三长老目光沉重,看向陆月明。
陆月明愣了愣,对于内门,他所知的都来自常道年,但常道年也只是说了个大概,具体情况却并未与他细说。
“兑剑峰早已闭峰数年,其上一任峰主乃是我的小师妹。”三长老语气有了些感概。
“曾经的兑剑峰也辉煌无比,若不是乾剑峰峰主境及三府,那时的兑剑峰便是当之无愧的内门第一峰,可惜后来师妹陨落,峰中天骄心境蒙尘,整座剑峰一落千丈,由于内门各峰传承相互独立,师妹死后,整个兑剑峰传承之事也落在了其弟子墨轻裳手中,宗内高层只能将其留在兑剑峰,将峰令交由其保管。”
“相信你对于墨轻裳应当并不陌生。”
陆月明闻言,有些迷茫。
自他迈入修行开始,不是在逃亡便是压制自身修为,听到最多的消息来源也就是常道年而已。
三长老看到了陆月明脸上的表情,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又想起其来自陆家,一时间竟有些合理。
“墨轻裳年幼时被师妹捡回宗门,七岁时天赋显露,整个内门无人能及,甚至惊动了太上长老。后来仅用一年便通窍,十岁时就摸到了入灵的门槛,之后更是六年入通元,十七岁败内门诸执事,境及聚湖,十八岁位列玄石疆年轻一代第一天骄,不到一年之后距离长河境只有一步之遥,而玄石疆中她的同龄人此时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引气境,她却已经可以与我们这些长老相较一二,后来她师尊,也就是我师妹出事,她便一蹶不振,如今已有七八年了。”三长老叹息道。
“七年前,她掌峰令,将整座兑剑峰封闭,就连宗主都无法进入,你手中的弟子腰牌是剑宗最后一枚了,还是一位内门弟子在外执行任务时,收拢一位兑剑峰弟子遗骸时所获,方才杨峰主交与我,若无此令,任何人都无法进入兑剑峰。”
“所以入峰之路,还得你自己探索。”
“你可还有什么不明白,若是此时想要离开,我便带你去往坤剑峰。”三长老询问道。
陆月明沉默,兑剑峰封闭,其中还藏着诸多隐秘,甚至是一堆麻烦事,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或许却是最好的地方,能有什么麻烦比无脉还大呢,至于那个什么墨轻裳,封峰数年,无人知晓其中情况,或许早已心境破碎坐化在峰中,这样对他来说反而极好,无人打扰,能够入峰的也仅有他一人。
“多谢长老解惑,弟子就入兑剑峰。”陆月明眼神坚定。
三长老眼神中流露出赞许,点点头。
“好,若是有什么事,你也可来离剑峰找我。”三长老有些欣慰的拍了拍陆月明肩膀。
陆月明有些受宠若惊,随即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长老,不知常兄去了何处,我自醒来便一直未曾见他,昏迷之后住在常兄洞府,倒是还未来得及感谢。”
“道年他将你安置在洞府之后,便去了寻道阁秘境之中修行,你不必担心,他修行刻苦,平日里大多时间都在修炼,那间洞府原本也是想让你常住。”三长老耐心解释道,谈及常道年的事,总是让他内心止不住的高兴。
陆月明再次道谢。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尽快入峰吧。”
“呃,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月明疑惑,危险?
“咳咳,兑剑峰闭峰多年,其中情况宗内无人知晓,难免会有些阵法秘境之类的危险之地,你只需小心上山便可。”三长老支支吾吾道。
“就怕兑剑峰也出一个剑疯子,毕竟那娃娃天赋那般强。”三长老小声嘟囔着,随即身影消散。
陆月明愕然,那个墨轻裳或许真的天赋超凡,但剑宗之人心性极佳,只是心境蒙尘,又怎会对同门弟子出手,况且这么多年了,是死是活还是未知,修行界一蹶不振,郁郁而终的比比皆是。
但陆月明显然忽视了剑宗弟子皆有立有命牌,墨轻裳本就特殊,其命牌更是被诸多高层关注,不过这也不怪他,毕竟当初常道年将他带走的急,入门仪式都未参与,并未在剑宗留下命牌,然而也并未有长老执事想起这一遭。
将腰牌别在腰间,陆月明穿过云雾走进山峰,腰牌微亮,诸多阵纹退却。
兑剑峰与离剑峰景色不同,杂草丛生,积着厚厚的灰尘的青石板两侧,树木茂密,倒像是一个隐居之所。
陆月明一边朝着峰顶走去,一边思索着之前自己突破通窍境时的异变。
如今陆月明丹田之中充斥着先天一气,并不像寻常通窍境那般丹田中储存着少量灵气,原本十分活跃的灵气此时被庞大的灵气挤在丹田角落,陆月明虽然这两年一直在压制修为,但修行上的一些事情他还是知晓的。
正常修士体内先天一气只有一缕,在通窍之后被灵气蕴养,互斥互融。
但他体内的先天之气未免多了些,而且与灵气之间也不是互斥互融的状态,更像大哥与小弟的关系?
由于没有先天灵脉,灵气在体内无处流动,全都囤积在了丹田,丹田通往周身的入口也被先天一气堵死,周身血气流转,绵绵不尽。
正常修士丹田二气交融蕴养,灵气顺先天灵脉运转周身,血气打磨窍穴,体质特殊之人更是血脉之力交缠其中,护持周身。
但陆月明此时却是灵气被先天一气堵在丹田一隅,先天一气流转丹田,血气在无脉的周身流转,血脉之力所化的紫气却霸占了全身窍穴。
不仅灵气与先天一气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血气和紫气之间也同样出了问题。
更重要的是,曾经在陆家时,有人与他说过,他一旦突破通窍,天地不存,天道会降下怒火,也就是天劫,整个玄石疆也会产生动荡。
但是事实是他突破了,天劫没来,玄石疆动荡也没有,就连当时围观的诸位长老都未发现什么不对。
如今的好消息倒是他不用再压制境界了,进入通窍之后便是血气打磨窍穴,吞吐天地灵气运转周身,促进丹田二气相融,如今体内的局势显然已经无法做到。
往峰顶这一路上,陆月明看到不少破败的建筑,残垣断壁无一不在诉说着曾经兑剑峰的辉煌,废墟之中散落着许多破旧器物,其上同样蒙着厚厚一层灰,看样子是荒落许久。
兑剑峰外,十几道身影凭空出现,其中有刚刚的几位长老,刚刚离开的三长老也在,几位长老前方,几个气息强大的身影目光看向被云雾包裹的兑剑峰,坤剑峰峰主杨长山站在一边,最中间的两位,一位垂垂老矣,但眸中剑光如梭,一身麻衣长袍如墨,头顶束着一只剑簪。另一位年轻俊茂,面若书生,腰间长剑似雪,衣摆纹着细细雪花。
老者为剑宗太上长老,当初墨轻裳展露天赋,正是他想要将其收为徒,原本应当与另一位太上长老闭关的他,甚至为墨轻裳探索秘境护道。
年轻人则是其师弟,在宗内并无职位,却是在场诸多长老峰主名副其实的师叔,也是剑宗隐藏的三府境强者之一。
“太上长老,师叔,你们还是感受不到兑剑峰中的情况吗?”杨长山拱手问道。
老者摇摇头,随即看向一旁徐路文,“师弟,你的剑气还在吗?”
徐路文眯了眯眼,一道雪花落入掌中。
“陆府那小子身上或许有其族中长辈留下至宝,我的剑气没入其身便消失不见,似乎从未有过一般。”徐路文淡淡开口。
“毕竟是陆家,肯定还是留了些手段,不然也不会如此放心的将其留在我剑宗。”老者感慨,谈及陆家,就连他都有些忌惮。
“不过,那剑令上我留了一道剑气,虽然不能感知其中,但只要这小子遇到危险,剑气便会自主催动,届时我便能感知到,到时我等动用宗门大阵的力量将这护峰阵强行破开便好。”
徐路文说道,随即将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杨长山。
大雪剑宗传承悠久,各峰大阵自古以来便存在,历代峰主不断完善,道宫之下想要破开全力催动的大阵简直天方夜谭,他们唯有借助护宗大阵的力量,方能将其打破,但剑宗护宗大阵历代只有宗主与剑阁阁主方能催动,剑阁阁主坐镇剑宗多年,就连他都未曾见过。
至于宗主,全宗所有人都知道,剑宗只要不陷入危险,宗主在任何事面前都是副作用。
“师兄的剑令被我拿来了。”杨长山点点头,宗主令同样可以催动护宗大阵,只是效果稍微差些。
“拿?”太上长老撇了撇嘴,“说吧,这次又从哪赎来的。”
杨长山干咳了两声,随即低声说道:“群燕阁。”
群燕阁并不是剑宗内门十三阁之一,而是剑宗之外大雪城的一处青楼。、
若不是那阁主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这枚令牌来历不凡,从花女手中拿回交由剑宗之人,这个在玄石疆正道庞然大物的宗门宗主令牌怕是要至此流入凡间,而且宗主这种行为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真是混账,一宗之主竟然沉沦这般凡俗之地,还将宗主令弄丢了。”太上长老大怒,磅礴的灵气在天地间席卷。
徐路文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将暴躁的灵气抚平。
“算了,师兄。这不是找回来了吗,丰师侄想必也是无意间遗落。”
“无意间?师弟你闭关修行不问宗内事宜,长山,你与师弟说说,丰途华这是第几次将宗主令遗失了。”太上长老长眉竖起,有些恨铁不成钢。
徐路文一时间也有些好奇,看向杨长山。
杨长山心中叹了口气,师兄,这次你可能真的要完了。
“这十年间,我剑宗宗主令游历四海,自门下弟子统计,各地青楼约有三十多处,十三处拍卖行,二十一处正道聚会,十四处魔道聚会,六处邪道聚会,两处凡间王朝科举,四处玄石疆正道宗门入门会,一处魔道入门会,也曾落入数百位凡人手中,通元之下修士数位,三府境强者一位,几乎各大宗门都曾游历过,最长的一次是在玄音宗一位长老手中,足足六个月,那位长老说,此令是丰师兄与她的定情之物,同样的话在正道、魔道之中皆有。”杨长山如数家珍。
在他后方,一众长老竭力憋着笑。
徐路文则是面露惊讶。
“还真是,游历四海啊。”徐路文感概,“如此说来,此次只是在群燕阁,我剑宗脚下,倒也是有些进步了。”
太上长老早已气红了脸,若不是丰途华是宗主,他早已瞬息过去一剑将其斩下,以慰诸先祖的在天之灵。
“罢了,还是先处理好兑剑峰的事吧,师兄。”徐路文负手而立,眸光望向前方浓厚云雾,掌间道道雪花飘旋。
太上长老终究叹息一声,沧桑的目光落在云雾之上。
若不是峰中有个墨轻裳,他早已拿着那枚腰牌进了兑剑峰,那孩子他是真将其当作剑宗未来培养,这一届宗主已然废了,墨轻裳便是剑宗希望,在场诸位都是剑宗长辈,墨轻裳师尊更是诸长老师妹,宗内人只知宗主峰之后两座小山是弟子禁地,又怎么会知道这座曾经在剑宗辉煌无比的兑剑峰,同样也是他们长老峰主心中的禁地。
毕竟那里不仅埋藏着一个宗门天骄,还有一个他们视若珍宝的小师妹。
有些事情,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陆月明拾阶而上,兑剑峰的登峰石阶要比离剑峰长的多,一如其被世人忘却的时光。
越往上走,周遭的一切便越荒芜,倒是与山下不同。
兑剑峰峰顶,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坐落在一堆废墟之中,小院很小,就两间小屋,院中一角立着一座小小的坟茔,边上种着一株小树,树下斜斜的插着两把剑,其上流苏随风微微飘动。
一块雕刻考究的石碑立在坟前,陆月明四处打量了一番,院中倒是没有杂草,两间小屋被打理的很干净,其上甚至还挂着些装饰。
其中一间落了锁,锁上积着些许灰尘,显然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另一间小屋屋门虚掩着,陆月明在外咳嗽一声,屋中并未有动静。
轻轻推开屋门,屋中并没有人,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除了床榻之上,其余皆布满灰尘,床榻也很杂乱,虽然没有灰尘,但堆满了书籍,各种玉瓶四处散乱。
被褥上被画满了各式阵纹一样的符号,连带着床榻四周的墙面也都是。
几件破破烂烂的剑袍被蜷缩在床角,但仍能看出这些剑袍曾经的华丽。床沿还放着几柄看起来就极为不凡的长剑,但都已折断,断口将脏污布满的床褥划了长长的口子,露出其中昂贵的灵兽绒。
陆月明皱着眉退出小屋,重新将屋门掩好。
很显然,这间估计就是墨轻裳的房间,不过看样子,其状态确实不太对,也可能她本就不善整理房间。
陆月明目光落向院中一角的坟茔,墨轻裳不在此处,看来是前不久刚陨落。
漫步来到坟前,石碑上很干净,无名。
边上斜斜插着的两柄长剑,剑柄处有落字。
一名落鸯,一名轻裳。
目光再次落在无名石碑,想起三长老曾于他说过的话,陆月明叹了口气。
“如此天骄,死后也只是这一方坟茔。”
陆月明多了些感慨,蹲下身伸手轻轻拂起剑上流苏,落手如纱。
突然,陆月明眼神猛地一滞,落鸯如光,其上倒映着一道模糊的人影,静静的站在陆月明身后。
陆月明下意识拔出长剑,挥剑过去。
长剑被少女伸手握住,不得动弹。
少女青丝杂乱的披着,一身破旧剑袍,脏污污染了那张本该绝世的容颜,一双漂亮的眸子无神,在看清陆月明手中长剑时却又一愣,再望向陆月明多了几分复杂。
陆月明这才注意到自己将那柄轻裳拔出来了,流苏轻轻缠在腕间。
少女多了几分失神,并未说什么,悄然离开。
陆月明怔怔,那是墨轻裳,本该如天一般的人儿。
再看向手中长剑,轻裳似水,入手如握温玉,先天至宝。
陆月明在陆府是见过先天至宝的,其中无一不是气势十足,但唯独手中这柄轻裳,若不是入手,怕是只会当作是一柄普通长剑。
陆月明抬眼看向少女消失的方向,自己刚刚有些冒犯了,作为外来人,用她的剑去砍她,但她为何又走了?
小小的坟茔前,石碑无字,只余一柄剑斜斜的插着,其上流苏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