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物是人非

王莽地皇三年六月，遣大司空王邑驰伟至雒阳，济百万师，欲室宛，道出颍川，伐昆阳。

光武遂与营部俱进，自将步骑千余，驰救昆阳，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奔殪百余里间。又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度水逃去。光武尽获其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

……

十一月乙丑，太白出柳、张三十七度，犯轩辕、刺天船、陵太微，气至上阶，烛地如月光，凡长庚五十六日，遂见启明。

后一年正月，光武起兵舂陵，破南阳，斩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等，杀其士众数万人，更始为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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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随着倒计时走完，红绿灯适时切换。

杨方迈动步伐，沿着黑白斑马线向前走去。

两旁的街景再是熟悉不过，他的注意力很是自然得转到了手机屏幕之上。

“老许，你要老婆不要？”

最近几天不知道多少次刷到这个电影的切片了，但不知为何，杨方的视线还是被牢牢吸引，早已预备下滑的拇指也停在一旁。

街道转角处，一辆全险半挂却是莫名失控，带着远超千钧之力呼啸而来，瞬息之间便占据了杨方的全部视线。伴随着一阵贯穿五脏六腑的剧痛，杨方视线彻底被铁幕遮掩……

……

“你家男人呢？”

“回禀长老，九郎他还在榻上。”

“还没好？那今年秋赋……”

“长老放心，绝不会误了期限。”

……

迷迷糊糊之中，杨方耳畔却是突然吵嚷起来，情形恰如那句‘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男声咄咄逼人，女声委曲求全。

有心睁眼查看，但眼皮却是重若千钧，仿佛镇关铁闸，根本使不上劲。

突然，吵嚷声平淡了下来，随后杨方只觉得胸膛莫名一沉，像是被什么物件压在了上头。

“嘶……”杨方吃力的想要顶开眼皮。

土墙，木柱，草瓦盖顶，甫一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这是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杨方忽地想起，记忆当中最后一幕自己好像是撞大运了，那种物理意义上撕心裂肺的痛楚决然做不得假。

“也就是说……我大抵是穿越了？”杨方似有明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的脑袋忽然剧痛，各种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彻底坐实了这个猜想。

“我果然是穿越了。”

接受穿越这种设定，对于起点资深用户的他没有任何阻碍，甚至说是隐隐有些期待。

此方地属廮（ying）陶县，冀州钜鹿郡境内。

原身原本住在县城之中的宅院，虽然母亲早逝，但父亲身手不凡，几年前又赶上征讨黄巾之乱，冒死赚了不少军功在身，换得一任县中尉史，虽然品秩不高，称不上什么豪族高门，但起码也是衣食无忧。

也正因此，原身从小倍受宠爱，更有闲钱启蒙学经，但却一直没有学出什么名堂，反倒是结交了些狐朋狗友，性情也跟着变得乖戾了起来，整日期盼着能被贵人抬举看重，嫁千金，举茂才，入仕途，登朝堂。

只是好景不长，去岁伴随着冀州官场地震，父亲杨正连同众多讨黄巾功臣在内，一起被沙汰罢官。

而有亡妻独子作为软肋的杨正自然是没有刘备那般鞭挞督邮的潇洒胆魄，只能将这一切忍气吞声承受下来，恢复了白身。

不过，凭借着一手即便放眼军中都属精锐的箭术，哪怕是去当了猎户，一家人的生活依旧是吃喝不愁，甚至凭借不时猎到的奇珍异兽，生活更是蒸蒸日上，看不到半点败落的影子。

直到……半年前，有延年益寿之效的白鹿途径廮陶的消息不胫而走，包括父亲在内的众多猎户星夜赶赴山野。但却令人未曾想到的是，面对仅仅只是身形矫健些、但却并未有太强攻击性的白鹿，这些猎户却是损伤惨重，超过七成猎户却是就此杳无音讯，杨正亦是包括在了其中。

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亡故，本就无异于大厦倾塌，可眼高于顶的原身却并没有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想法，反倒是想要借此大肆炒作一把，为自己搏得一个孝子的美名，进而得举孝廉，落实他那不切实际的黄粱美梦。

只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孝廉虽然是选官制度当中绝对的主流，可哪怕原身不惜变卖家业田产也要大肆操办的风光葬礼，别说是冀州境内了，即便放眼廮陶本地一众豪族面前都是显得太过寻常，更别提到提举孝廉的名额权力还往往都被世家大族所把持。

若无意外，怎容他人染指？

更别提，原身平日里混不吝的做派左邻右舍都是看在眼里，父亲在时都未见几句顺耳话，又如何愿意相信父亲一死就成了感天动地的大孝子？

这也就使得，一个月严格按照礼法，披麻戴孝、残羹冷饭的苦日子下去，原身非但没有赢得任何有关孝顺的美名，反倒是有不少关于他假作孝顺的风言风语流传开来。

生怕这些闲人碎语影响到自己仕途前景的原身，一怒之下便索性直接将原本位于城中的宅院出售，并且遣散了家中使唤的几名厨娘家丁，转而在临近父亲坟墓的偏僻乡下购置了一处农舍，并放出豪言，自己会用严格按照礼法，为父守孝三年。

只是，整整半年光景过去，榆亭当中负责配合官府管理的三老，也就是方才被称为长老之人首次登门，但却仅仅是为了赋税而来，未曾提到原身这所谓的孝举半点。

彻底无视了原身处心积虑想要表现出孝心的同时，更无异于给了原身一记响亮的耳光，哪怕是换到穷乡僻壤，这异想天开的想法终究是没有任何可能。

可即便如此，面对高昂的赋税，刚刚换下生麻制成的斩衰孝服的原身却没有表现出半分解决问题的打算，而是直接将仅剩不多的钱财全部购置成了酒肉，简单烹煮之后便全部吞咽下肚，像是想要以此把过去半年所遭受的苦全部弥补回来。

但却不想，反倒是因此而大病一场，最终更是因此而魂归九泉。

也正因此，杨方此刻方才会出现在这位于榆亭之中的农舍之中。

而此刻压在杨方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杨正在黄巾之乱后好心收养的孤儿，原本似乎是某家大户千金的贴身侍女，不知其姓，只有个心儿的名。据其所言，主家在黄巾这场乱世浩劫当中夷灭，便也就跟了杨姓，更名为杨心。

虽然按照杨正原本的想法，是打算将杨心作为童养媳看待，好早早让儿子传宗接代的。

只是历来心高气傲的原身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对方的低贱出身，一心妄想着能够凭借自身才学得举茂才，迎娶高门之女作乘龙快婿，怀金佩紫位列公卿。

虽然在杨正的要求下，原身依旧是以亲昵的心儿作称，但平日里做派完全是将其当作了下人使唤。

“呀，九郎你醒了！”

眼见被自己压在身下杨方竟是醒缓了过来，杨心顿时站了起来，又小心翼翼用手背触了杨方额头，方才算是面露喜色：

“不烧了？真是老天爷保佑！”

“好好躺着，我去烧饭。”

能被大户选中当作府上千金的贴身侍女，杨心无论是品行还是相貌自然都是要好过寻常人不少，别说是榆亭这么个穷乡僻壤，就算是一县治所的廮陶城中，也绝对称得上清秀二字，过去几年又是被杨正当作准儿媳看待，吃穿用度不愁，更是出落得越发标致。

只是过去半年陪着原身吃糠咽菜，营养摄入严重不足的同时，还要打理院中所种的蔬菜瓜果，外加过去几天照料、担忧自己，此刻眼眶周围一圈都是是略显浮肿，隐隐还有些泛红，不过说话之时的语气却明显是发自真心的感到高兴。

而在对着杨方简单进行叮嘱之后，杨心便转身走向屋外。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杨方闭眼回想，开始整理自己当前现状，首先便是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

大汉？

黄巾起义？

那看来是东汉末年的三国乱世没跑了。

杨方前世虽然没读过原著，但是对于这四大名著当中的名篇典故还是了解的，短视频时代更是没少刷有关三国的鬼畜二创，什么饶舌天王诸葛亮，二弟无敌刘玄德还是知道的。

但是再细致，像是灵帝的年号什么的，就不知所云了。

不过好在，原身好歹是个读书人，记忆属实帮杨方恶补了一番常识，光是茴香豆的茴写法就远超四种，不至于在细节上闹笑话。

而原身名字同样为杨方，字定九，这也正是为何被称为九郎。

但不管是从原身的记忆还是杨方自己对于三国时期的印象而言，都是妥妥的无名之辈，就算是历史当中那些一笔带过的大人物专属垫脚石，只怕都能将自己轻松碾压。

而且，根据前身从父辈以及县学当中所结交的狐朋狗友所了解的黄巾之乱来看，这个世界似乎也并非是自己所知的那个世界有所不同。

毕竟，虽然相传黄巾军有妖术加持，能御黑气风雷，但也并未超出肉体凡胎所能拥有的力量，更是能被几盆猪羊狗血等污秽之物彻底破除，被应诏而来的义军打得大败亏输。

但撒豆成兵，迎风见长能力摧城池的百丈黄巾力士，以及代天雷罚的大贤良师，就明显超出这个范畴了。

最关键的是，这并非是出自一人之口的戏言，而是众口一词，甚至其中还有原身父亲那般参与镇压黄巾之乱的亲历者，可信度极高。

也就是说，哪怕自己记得什么一硫二硝三木炭，水泥肥皂烧玻璃，但在这个不寻常的高武世界当中，只怕也是根本不够看的，更别提这些知识还能否奏效都是两说。

想到这里，杨方原本因为穿越而带来的新奇和兴奋瞬间消失。心情也不由变得忐忑了起来。

未知，总是能够带来最直接的恐惧。

“九郎，饭好了。”

而就在杨方思索之际，一句亲切的招呼却是直接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很快，热腾腾的饭菜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以及少女那热切而美好的眼神，总算是让杨方得以确认自己这次穿越也并非是一无是处。

在听闻此言之后，就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一般，原本被思绪压下的饥饿之感如潮水一般袭来，让杨方不由得一惊，急忙仔细感受自己的身体各处，生怕留下了什么隐疾。

不过，在简单活动过身子之后，杨方发现自己除去肚中饥饿之外并无任何异样的感受，那场骇人恶疾似乎是随着原身一同消逝了。

勉强也算是解决了心头一件患事，杨方心中一安，淡笑回应。

“辛苦了，心儿。”

只是，令他未曾想到的是，这在他眼中再寻常不过的寒暄问候落在对面的少女眼中，却仿佛有着什么重大的意义一般，竟是愣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方才算是平静了下来，但却是站在一旁，似乎是打算就这样干看着。

尽管从记忆当中得知如此方才是以往二人相处的常态，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样的场景，杨方就莫名有种前世动物世界当中狮群进食的既视感。

算是有序，但却冷淡。

而杨方很确定，至少眼下，这种冰冷的氛围绝不是他所想要的。

“来，心儿，一起吃吧。”

少女闻言，又是一愣，很是小心的打量过杨方的神色不似玩笑，却仍是放心不下，细声道：

“这…不，还是算了……”

见她纠结的模样，杨方既不想强迫自己和原身装出一般做派，更不想扛着饥肠辘辘在这里多费口舌，索性便直接伸手将她拉到了身旁：

“我没记错的话，家里可没什么余钱了，你要是因为这再病倒可就麻烦了。”

对于这突然的转变，杨心本能的感到抗拒，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小手便已经被紧握在了杨方手中，随后传来的触感，更是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暖。

在提心吊胆强撑着熬了整整两天三夜之后，惊慌乃至绝望的情绪早已充斥着她的心间，任是谁的关心都会让她情不自禁产生这种依赖的感觉。

尤其是在历经过这场恶疾之后，似乎自家九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似乎就连目光都是清澈了不少。

只是令她未曾想到的是，明明自己都已经顺势靠着九郎身旁坐下了，可小手却却依旧被他攥在手中，不仅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倒是微微摩挲，倒叫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羞涩，有些不好意思看人的同时，泛白的俏脸上更是透出一抹绯色。

杨方前世虽然并非专业医师，但好歹也学过一些医学常识，了解凭借脉搏的跳动初步判断一个人的健康与否，而杨心手腕白皙，血管也浅，颇为难找，但好在跳动还算从容、平稳，基本算是一个健康的脉象。

毕竟，如今自己所面临的局面，可是一个家徒四壁，还有不少赋税待缴的困局，若是有人再在此刻病倒，实在是令人头痛。

确认无误之后，杨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眼看杨心仍在发愣，索性便自己动手去盛饭分汤，分别摆在了两人面前。

当然，说是饭菜，实际上也不过是煮熟的谷糠和添了干葱的萝卜汤而已。

虽然在后世许多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会选择谷糠来食疗养胃，但那却是用新粮精心加工挑选而出，只有谷物的种皮和种胚，属于精心挑选出的粗粮。

可在如今这个时代，谷糠却是谷壳、枝叶掺杂，没营养不说，口感更是粗糙干涩，难以下咽，只被视作喂养牲畜的饲料，除非是荒旱年间，不然是没有人会将此当作食物的。

当然，一心想要表演孝心，搏名声举孝廉的傻子自然是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