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开口,言语不善。
场中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骤然再次变的凝重压抑起来。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都已经妥协了,朱祁钰竟然还敢这么得寸进尺,且把话给说的如此难听,将某些事情给毫不避讳的摆到台面上来。
这种事情,都已经如此了,难道不应该见好就收吗?
对其质问,朱祁钰心中自是嗤之以鼻,腹诽冷笑:
“不是难道、认为,而是确定以及肯定。”
“这等龌龊的事情,难道你做的还少不成?”
“按照历史记载,其子朱见济离奇死亡,夺门之变,英宗复辟成功,他离奇重病虚弱不堪,这一桩桩件件的事情,敢说这些个事情的背后,没有孙太后在中间窜连,打死他都不信。”
心中这般想,这般肯定,但朱祁钰自然是不可能承认,亦不可能说的那等直白。
隐喻暗指是一回事,直言不讳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些是个事情,只要大家心里清楚,而非需要摊开了说,朱祁钰自不可能陷入孙太后言语中的陷阱,傻乎乎的真的承认。
随即,朱祁钰面色不悲不喜淡然从容,不见半分情绪波动,抬头与之对视,道:
“太后娘娘,多虑了。”
“臣岂敢如此大不敬,有如此想法。”
“臣所言所顾虑,非针对太后,亦非针对场中任何一人。”
“如今又正值时局动荡,异族贼子虎视眈眈、且诡计多端,万一知晓咱们朝廷决议后,行阴龊手段离间,谁也说不准是不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此臣所强调的一直都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一切都是防患于未然。”
“其实此事,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避免后续出现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发生,才将这些话给说在前面。”
“毕竟咱们大明如今处境,宛如茫茫大海中的孤舟,可禁不起任何猜忌和怀疑折腾,稍有不慎则容易造成江山倾覆之危局。”
“臣需扛起这危难的大梁,不得不谨慎对待。”
“此事,如言语有不妥之处,望太后娘娘看在臣,一心为江山社稷、祖宗基业着想的份上,还请恕罪。”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漂亮,全程扯着大义为根基,以防患于未然为起点,简直让人挑不出分毫的毛病来。
听话听音,所处的位置不同,利益点不同,所品味出的内容也自然有所不同。
于孙太后而言,从朱祁钰说着的这些大义话语,言着防患于未然中,品味出的则全是居心叵测,暗藏歹心,把所有矛头全部对准了她,还以此来威胁她,同时还想借机,把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
就差直接明言说,让他做皇帝可以,往后不管是被尊为太上皇的朱祁镇和被立为太子储君的朱见深,两者不管是出了什么意外,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做不出那等龌龊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做过那般龌龊事情。
且现如今在还没坐上皇位就把这些个问题,给全部摆到场中所有人面前,以示自己的坦荡君子之风。
威胁、给她挖坑的同时,也让在场的一干群臣想清楚,这个皇位究竟要不要他来坐,别到时候发生些大家都不想见到的事情,他可不愿意背那么大的黑锅和恶名。
坐在榻上定了定神,孙太后眼中泛着凶光,直勾勾的盯着台下侃侃而谈的朱祁钰,此时此刻正可谓是恨得牙痒痒,心中咒骂腹诽:
“你朱祁钰做不出那等龌龊的事情来,她难道就能够做出那等龌龊的事情来吗?”
“朱祁镇乃是她亲儿子,朱见深乃他亲孙子。”
“她纵使再心狠手辣、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对两人下手,拿亲儿子或者亲孙子的命做局啊!”
但这个问题上,她还没办法解释。
毕竟朱祁钰都把话给封死,乃针对异族和居心叵测的人,非针对她和场中群臣。
她这个时候跳出去强行解释,不是妥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此举,可谓是憋屈的她想要吐血。
倘若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此刻朱祁钰怕是在孙太后饱含杀意的目光注视,早已千疮百孔了。
虽心中恼怒不已,但也因此番言论,让孙太后心中不免迟疑了起来,也是大概猜到朱祁钰这个时候,说出这样言论的真正含义。
这是对她立朱见深为东宫太子储君的不满和警告,让她自行考虑后果。
同时孙太后的心里也异常的清楚,别看朱祁钰说的大义凛然,句句都是表露体现自己的君子坦荡之风,可此举又何尝不是给他自己在找补,或者说是为某些狠辣手段提前打预防针,以此堵她与朝中群臣的口。
话说的越好听,此间所蕴藏的事情就越大。
真以为朱祁钰说的做不出那等龌龊的事情,其就真的不会做?
信不信....
就这等事情,整个朝堂中,最想朱祁镇和朱见深两人死的,则朱祁钰首当其冲。
说实在的。
知晓大势不可逆,她第一反应则就是把她孙子朱见深给推上位,先把太子储君位置占了,以此退而求其次,守住本就属于他们这一脉的位置。
但在听了朱祁钰这一番言论后,她心中不免迟疑和担忧了起来。
儿子成为异族贼子手中的俘虏,一条小命攥在人家的手里,能不能够活着回来谁也说不准,也给不了确切的答案。
倘若孙子再出现什么意外的话,那么他们这一脉就真的绝种,这般事情自然不是她所想要看到的结果,更是没办法接受。
就朱祁钰的态度,一旦其登上皇位,手中大权在握,她虽自认为有本事、有手腕、有谋略,但要说百分之百的护下朱见深的性命,不遭此毒手,她心中那是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能够百分之百护住朱见深性命的稳妥方法,则就是不牵扯到皇权争夺的利益中去,因为只要不牵扯其中,那么朱祁钰自然也不可能冒那么大风险。
但让她放弃太子储君这个位置,她又真的舍不得,一时之间令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难以做出抉择。
就这般。
时间慢慢流逝,过了好一会,终归是理智战胜欲望,纵使心中有着万般不舍不愿,孙太后也不得不选择最为稳妥路,因为她赌不起、输不起,遂面容扭曲、咬牙切齿,道:
“方才哀家细想了想,见深哥儿终归还太过于幼小,而今又正值国之危难时,正是万众一心护江山社稷关键时刻。”
“如今议东宫太子储君,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亦非最佳时候。”
“遂储君之位,待赶走异族后再议。”
“其余事情照旧执行,诸卿可还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