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承乾宫出来,回到郕王府邸时间已至午时。
连绵的阴雨也变的熙熙攘攘,有了慢慢停歇的迹象,笼罩在北京城上空厚厚的阴雾,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开。
朱祁钰心思也从踏出承乾宫的那一刻,有了变的通态清明了不少,倘若仔细品味的话,能够在其眼角余晖品味出几分迸发的狠厉,宛如一头紧紧盯着猎物,准备发起进攻的猛虎。
静候在府邸门口,等待着朱祁钰回府的汪氏,见着马车稳稳当当停下时,汪氏撇开了一众跟在身旁的奴婢,抢在所有人的前面,伸手小心翼翼搀扶着朱祁钰下车,道:
“王爷,身体可还好?”
朱祁钰伸手轻轻的握了握,拉着自己的玉手,笑了笑:“无碍,比之昨夜,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汪氏提起的心,此刻总算是放了下来,回道:“王爷,此处寒风大,咱们尽快入府为好。”
闻言朱祁钰点了点头,在一干人的拥护下,快步往府邸中走去。
跟随在其后方的不管是奴婢也好,汪氏以及一众妾室也罢,皆能够感受到朱祁钰比之以往气势和神态变化,令不少人微微有些惊疑不定。
府邸内,在一干奴婢的伺候下,朱祁钰换上舒适便捷的袍服,用过下面早早备好的午膳和滋补身体的汤药,令其脸色也比之回府时红润了不少。
坐在软榻上的朱祁钰看了看身旁陪伴的汪氏和侧妃杭氏,以及站在门栏处静候的成敬三人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出言宽慰安抚了杭氏几句,强行将杭氏给打发离去。
片刻,房间中只剩下朱祁钰、汪氏、成敬三人,面对两人的惊诧神色,朱祁钰自顾自伸手于身前暖炉上烤了烤,面色凄苦轻声喃喃:
“爱妃,成敬,本王心里苦啊!”
顷刻间,房间内气氛骤然变得诡异。
他这突兀的一句话,把两人都给整懵了。
郕王妃汪氏傻眼。
郕王府总管成敬震惊。
两人都面色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自顾自烤火的朱祁钰身上,皆是满满的不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这般言语居然从悠闲怡然的朱祁钰口中说出来。
这莫不是重病昏迷苏醒,脑子糊涂了?还是说昨夜紧急被太后懿旨召集入宫,受什么刺激了吧?
郕王妃汪氏试探性的走上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道:
“王爷,您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可不要吓臣妾啊。”
成敬也是在一旁面色关切,双眸紧紧盯着面色愁容惨淡,不时翻转着手烤火的朱祁钰,神色极为的紧张。
朱祁钰缓缓抬起头望了眼前的两人一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
“往前走,则前途未知,但后退一步,则成为别人操纵的棋子,结局必定凄惨凄凉。”
“如果是你们,尔等当如何抉择?”
骤然被突兀问到,汪氏半蹲拉着朱祁钰的手,明显微微有些发颤,成敬也没好到哪里去,惊惧难以置信,皆是陷入了沉默。
见两人未回答,朱祁钰也不装了,直接摊牌道:
“昨夜边关重镇紧急军情入京,咱大明随陛下御驾亲征近四十万人,在土木堡遭到瓦剌部也先伏击,死伤惨重,陛下落于贼子手中成了俘虏。”
“皇子尚在襁褓,国家遭遇这等变故,需要稳定动荡时局、安抚人心,同时告知瓦剌部也先,朝廷的决心,那么就需要一个人来挑大梁顶在最前面。”
“而这个最理想的人选.........”
说到这里,他自顾自停顿了下来,望着眼前的汪氏和成敬。
只见两人的神色却是各有不同。
成敬面色隐隐有些复杂。
汪氏愣了片刻,眉宇面容担忧惊惧尽显,银牙咬着薄唇,喃喃道:
“宫中太后和那些个老大人们,已经决定了?”
“王爷,能想办法避开,能够不接吗?”
朱祁钰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回道:
“虽没有决定,还没有真正议这个事,但已是既定的结果,只不过或早或晚而已。”
“至于能否躲过去,此事成敬心中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宣宗元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躲过去了吗?”
此言出。
不管是汪氏也好,成敬也好,两人都不自觉的陷入了沉默,因为两人都不傻,知晓此间事情的严重性,以及一旦沾染牵扯,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同时也明白,为何方才朱祁钰会言心里苦了,遇到这样的事情,换做谁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朱祁钰则不管两人如何想,骤然间面色变的极为郑重,隐隐透着几缕疯狂,‘砰’的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宛如嗜血的恶狼,猛然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沉声道:
“本王窝囊退让、装傻充楞了那么多年,一直谋求的不过是个安稳,但终究事与愿违,已然退无可退,此件事情上,本王不想再退让装傻充楞,更不想再成为别人的棋子,生死不能自知。”
“最差的结果不过为‘死’一字,为此本王想要换一个活法,跃出棋盘成为执棋人,也为咱们所有人搏一条生路。”
“王妃、成敬,意下如何,可否愿意帮本王,与本王同舟共济,为我们的生路搏一搏?”
话已至此。
该说的已然完矣,朱祁钰不再多言,静等两人的回应。
在此事上,朱祁钰可谓算是兵行险招,同时也想与两人的认知中,提前打个时间差,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以危局前提恐吓,令两人没有选择,牢牢的拉上他的贼船,真正为他所用,与他彻底一条心。
因他虽有计划,有实施的步骤,但整个王府上上下下,以往前身真的不怎么管事,也从来不曾想过培育自身势力和忠心耿耿的人。
从今日承乾宫与吴贤妃聊过后,能够确定汪氏和成敬,不可能是孙太后或者别人的眼线,以往王府中上上下下的事情,皆由两人一手操办,而今他唯一能够相信,能够用的也就只有眼下这两人,为此不得不如此行事。
就这般。
过了好一会时间,郕王妃汪氏定了定神,抬头看向斜靠在软榻上的朱祁钰,屏气凝神极为郑重,道:
“臣妾,乃王爷正室,自是夫唱妇随,不管王爷做何种决定,臣妾自当竭尽全力扶之。”
随后,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回望,看向近在咫尺神情复杂的成敬身上。
沉默不语的成敬,也是瞬间回过神来,知晓就眼下的事情,其实自朱祁钰留下他开始,就注定了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要么同仇敌忾,要么自尽于此地。
蝼蚁尚且偷生,他自然也不想死。
成敬没有任何犹豫,面色郑重的跪拜了下去,沉声道:
“当为王爷、王妃效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