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六。
北京城。
郕王府邸。
庭院深处,主厢房内,刺鼻的草药味弥漫,充斥着整个房间。
府内灯火通明,一片莺莺燕燕,此刻都望着那道静静躺在软榻上双眸紧闭的身影,满脸的忧虑神色。
骤然间,一道道震慑天际的闷雷声于郕王府邸上空炸响,惊的守候在屋内屋外的人,脸上表情变了变,肉眼可见的露出惊惧和惶恐,身形不可察的颤了颤。
躺在软榻上的郕王朱祁钰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双眸直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大口大口贪婪的吸允着空气,如同差点溺死被救起,逃过一劫的人一般。
嗬嗬...厚重的呼吸声,让方才被惊吓到的屋内众人清醒过来,郕王妃汪氏一步当先走上前,双眸微微泛红,面容中忧色尽显,轻声呼喊:“王爷,您醒了?”
此言出,原本低语杂乱的房间瞬间变的安静了起来,所有人皆面露喜色看向躺在床上面色煞白,神情虚弱的郕王朱祁钰。
听着耳边呼喊声,朱祁钰扭头打量着周遭烛火映照出的昏暗房间,以及陌生的环境事物和人,面色迟疑、眼神之中尽是迷茫之意,就在他张嘴想要问问眼下情况时,其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许多熟悉的记忆。
让他对于眼下发生的事情,有了初步的认知,苍白的面颊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好消息,他穿越了,拥有了极为尊贵身份。
坏消息,他成了大明亲王朱祁钰,后世史书记载中的景泰帝,一个极为悲戚的人物。
环顾周遭攒动拥挤的人群,根据融合的记忆,分辨出静守于房间中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以及这些个人的身份,按照历史记载于他身边扮演着了什么样的角色。
“王爷,您感觉如何?”
突兀呼唤声响起,将愣神思索环顾四周的朱祁钰回飘远思绪的拉了回来,看着一张张于记忆中熟悉的脸庞上充斥的各种情绪,心中可谓思绪万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颌了颌首轻声回:
“感觉好多了,王妃不用忧心。”
朱祁钰轻轻的摞动了几下身形,让自己处于舒服位置,扯着略显有些嘶哑的嗓音,轻声呼唤道:
“王妃.....”
趴在床前的汪氏愣了一下,急忙回应道:
“臣妾在。”
“王爷有何吩咐?”
朱祁钰想着该以何种言语问问此时,乃何日何时,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土木堡之变是否已经发生,因根据原始记忆,他重病昏迷时间乃正统十四年八月六日,蹙眉沉吟了些许,道:
“此间本王重病,昏迷了多久,如今乃什么时候?”
汪氏微微怔了怔,也并未多想,只当自家王爷重病,昏迷了些许时日,想知晓具体时间,以及最近京中可有发生什么重大事项,毕竟自家王爷,头上还顶着‘留镇京师’名头在,虽是‘吉祥物’,但关心这些也很正常,随即回道:
“回王爷。”
“如今乃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六日,寅时,您此次重病昏迷了足足十日的时间,在此期间京中一切井然有序,前几日前线传回消息,陛下已经摆驾启程在回京路上,应该就这些个时日,就会回到京都。”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六日?
待具体时日、时间入耳,朱祁钰瞳孔中双眸缩了缩,脸上表情不可察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这个日子,不正好是大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神’,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朱祁镇葬送大明几代人积累,导致整个大明善战功勋将领、精锐将士损失殆尽,自己还被俘,消息传回京都的时候吗?
想着,朱祁钰看向围拢在四周的众人,微微蹙了蹙眉思索了片刻,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遭遇这等变故,融合两世记忆,又是这等身份,知晓后面发展,且又是这个时间节点,于他而言此刻真心需要好生的静一静,想一想往后的路该当如何走,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此间房中的人,几人真心向他,几人乃是心向别人,他心中没底。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愣了愣神,双眸中皆是担忧的看向斜靠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朱祁钰,并未听候命令离去,目光看向站在最前方的郕王妃汪氏,因在场的众人都知晓自家王爷大病刚刚苏醒。
片刻,郕王妃汪氏回过神来,试探性的出言:“王爷,您久病刚苏醒,身体积弱.....”
话音未落。
朱祁钰抬手打断,回道:“本王心中有数,如若尔等不放心,则可于门外守着,去吧!让咱一个人呆一会、休息一会。”
话已至此。
汪氏自是没什么好说的,亦不敢再违背自家王爷的命令,识趣的招呼着众人退走,却也出言叮嘱道:“我等皆在门口守着,王爷倘若有任何不适,尽可唤我等。”
待众人离去,朱祁钰望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心里思绪极为复杂。
来到此世间,虽给了他尊贵的身份,但这个身份也给他带来了相应的危机。
郕王朱祁钰在大明内忧外患时,挑起朝廷大梁,重贤臣、平四方,稳固大明江山社稷,励精图治八年时间,于景泰八年正月十七,被他囚禁于南宫的哥哥,趁他病重带着军队冲进寝宫,将他给圈禁起来,而后亡故。
且死后却被夺去帝号,棺椁不入帝陵,按亲王礼葬在北京西山,成为明朝迁都北京之后,仅有的一个没有被葬入帝王陵寝的明朝皇帝,神位不入太庙。
事后,更是被冠以“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
赐谥号为“戾”,称“郕戾王”,赢得一个恶谥。
所有呕心沥血的努力,被全盘否定。
此番结局,着实令人无比唏嘘,可悲可叹,但这般结局他能够忍受,愿意接受吗?
显然是不可能,如此结局别说他这个穿越者接受不了,纵使没有他的鸠占鹊巢,就是让朱祁钰知晓了自己日后的结局,势必也绝对不可能接受。
接受不了,那么就只能够想办法破局。
如何破局?
拒绝监国,拒绝皇位,老老实实的做自己郕王爷,勾栏听曲,醉卧美人膝。
但这个现实吗?
皇帝被俘虏,朝中臣子必定要拥立新君上位,以此稳定朝纲。
而嫡皇子朱见深还不到两岁,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根本没办法亲政,主持大局收拢人心,此刻的大明遭此急需一个收拢人心,鼓舞士气的人来挑大梁,但显而易见现在的朱见深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和能力。
于此番乱局变故下,纵使妖后孙若薇有天大的本事,想让自己孙子登基,那些个朝臣都绝对不会同意。
那么依照大明宗法,首当其冲能够胜任的不过两人,襄王朱瞻墡和他这个郕王朱祁钰。
但襄王何等精明的人,自是知晓妖后孙若薇的性子,明白这里面的凶险程度,绝不可能搅合于这般乱局中,让自己深陷泥潭,而其身份又极为特殊,乃宣宗皇帝的胞弟,又是实权王爷,人也不在北京城中,明言推辞则势必没人敢逼迫。
而他这个郕王,性子曾被宣宗皇帝批怯弱胆小,母妃吴贤妃出生家世成谜,于宫中不争不抢,则背后无势力依靠,又身处北京城中。
那么在襄王拒绝后,他势必首当其冲,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同时他的上位,不管是于朝中大臣而言也好,妖后孙若薇而言也罢,算是能够让两方势力,可接受的存在。
想来历史上,朱祁钰被推上皇位,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拒绝上位,做个悠闲王爷这条路走不通,坐上那个位置乃是板上钉钉,那么又如何不重蹈覆辙,走历史记载的老路呢?
一位伟人曾言:枪杆子里出政权。
只要将兵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让武将功勋、将士,成为他的铁杆拥护者,纵使妖后和某些野心勃勃的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拿他如何。
眼下此番危局,亦正是他收拢武将功勋、将士,最佳时机。
不过攘外必先安内,在登上那个位置前,得先将身边某些人,究竟是人是鬼给分辨清楚才行,虽知晓后世大体发展,看似拥有辩忠奸的本事,但史书这东西,多数为胜利者书写,可信却不可全信,有些人和事,还需验证一番才行。
验证的事情上,唯一能够给他提供帮助的人,则非他便宜母亲吴贤妃莫属。
在融合两世记忆的时候,朱祁钰于记忆中,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原主的软弱胆小的性格,貌似乃吴贤妃刻意培养,非天生如此,那这里面含义就不禁耐人寻味。
同时也能够深切的感受到隐藏在内心深处,原主对于亲生母亲吴贤妃厌恶和不喜,这可能也是为何在景泰帝登基后,以及后续发生那些个事情,却未见吴贤妃插手分毫的记载,怕非吴贤妃没插手或者没提醒,应该是原主内心深处的感情作祟导致。
想着,朱祁钰眯了眯双眸,低声喃喃自语:
“咱可不是原主。”
吴贤妃在没任何身后背景力挺的情况下,能够让妖后孙若薇拿其没有任何办法,足见其非庸人,手腕能力比之妖后也差不到哪里去,想来吴贤妃绝对知晓很多外人所不知晓的内情。
咚咚咚....
恰在这时,清脆敲门声响起,收到肯定后,汪氏推门走了进来,轻声道:
“王爷,宫里来人传太后懿旨,让王爷即刻入宫议事。”
“王爷身体......您看需不需要臣妾拒绝,将其给打发走。”
来了。
变局起。
朱祁钰想了想,冲汪氏摇了摇头,沉声道:
“不用,让他等着,本王收拾一番即刻入宫。”
“王妃,替本王梳洗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