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应了夏萧鱼的话,早上第四节课的确是体育课,所幸当下还没有临近期末,体育课暂时不会被语数外三位老师以各式花样的借口撬走。
操场距离教学楼很远,为了确保不迟到,卫宣逃走后去洗手池用有些冰冷的水洗了把脸,便直接去了操场。
操场很大,足球场外的跑道一圈足有四百米左右。走上跑道,蓦地回想起学校每年一度的体能测试,卫宣就感觉两眼发黑。
一路走来他心里一直回想着自己先前所说的话,直到说服自己当时已经足够冷静了,他这才将目光投向已经人影绰绰的篮球场——前两节体育课的时候,六班都在篮球场上集合。
卫宣在新的班级里还没有朋友,当然即便是在高一原有的班级也没有,因为他从不会主动向人搭话。
至少他自己认为:目前班上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和自己称的上朋友二字。
人们都是为了某种利益,或者说是为了填补某种寂寞,为了体现自己足够合群而相互吸引和靠近。
每当孤自一人,周遭宁静,每当被人们遗落在角落,卫宣这才能够做到“俯视众生”,俯视自己。
而每当遇见他人向自己搭话时,他便不得不为自己戴上另一层在他看来实在丑陋的面皮。
彼此说着违心的言论,脸上是牵动一层面皮而假笑的附和,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卫宣莫名联想到太宰治在《人间失格》当中提到的“丑角”一词。
有时候甚至会没来由感到一阵恶寒交替,下意识便会提出一些站不住脚的理由而逃避。
卫宣认为自己的逃避与夏萧鱼的逃课本就存在着某种本质上的区别。
每当自己感到不适时,卫宣总会一个人跑到艺术楼的楼顶独处片刻,那里在他看来是一方难得的净土。
随着楼廊一层又一层往上,落下的每一步都似乎在逐渐脱离地表,正要去往一个神秘的小天地。
那里应该有比商业楼还要更高更高的树,有比湖泊更为明澈的镜海,镜海上面还倒映着天空的模样,或者说天空本就是一片倒悬的海。
推开用以相隔两方天地的铁门,步入天台。
可惜空想终将被打破,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瞧不见比高楼更为高的树,更没有倒映着天空的镜海。
有的仅是废弃的器材、腐朽到不成样子的画板,以及被绿植爬满的水泥墙和被揉进了教室灯光中的几许夕阳。
一处墙角,已经被绿植所掩盖。
其下是一段段用炭笔留下的对白,它们将这被遗弃的角落填满,出自两个相谈甚欢却从未谋面的人。
他们或许只知道,当置身于这座昏黑到不着边际的象牙塔,当周身满是黑色荆棘,纵使落下的每一步都是凌迟,也还有着一缕能够让自己伸手握住的光。
上课铃正式打响,卫宣回到自己的班级队列,眼角余光习惯性的朝左前的方位看了看。
果然,夏萧鱼并没有来上课。
她又逃课了,总是没有任何理由。
后来的课上活动循序而过。
到了中午放学,这时候势必人潮汹涌,食堂顷刻便会沦陷失守。
卫宣虽说并非寄读,但碍于学校规定,中午需要回到教室午睡,时间太赶,所以午饭的事情照理来说就只能在学校近里和外围解决。
他这会儿不打算去食堂,因为去了也抢不过那群饿虎,便孤自一人回到了空荡的教室。
看着眼前无人的座位,卫宣还是心存侥幸的去翻动了自己摆在桌面上的课本和作业本。
竟不失所望,他在作业本的最后一页里找到了一张被叠好的纸条。
上面写着:
“那下次会是多久呢?”
卫宣看了半天,也挠了半天头,硬是没摸索出夏萧鱼话里可能会藏着的其他意思,不过若只是单单看表层意思,他也理解。
毕竟这大姐能来上一次课,可能全看她自己那会儿的心情怎样吧。
下意识翻看了一下纸条的背面,上面是卫宣先前写下的:
“总之今天不行,下次行不行?”
反复翻看了三遍确定没有遗漏,他才认真折好,收起纸条。
虽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女生写小纸条。他决定保存下来,未来某一天再偶然地翻出来看,那会儿的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卫宣这般想着,随后很快平复心情朝四处望了望。离开座位,掩上后门,而后坐回,他贼兮兮地从课桌抽屉的课本夹层当中抽出了一本小说。
这可是他当前为数不多的珍藏品之一,在这所什么都要被管一管的私立高中,自己绝大部分的快乐都源自它了。
这本小说还是卫宣用去年年后自己偷偷藏下的压岁钱买的。
它主要讲的是一位少年成长的故事:
某一天,书中的少年忽然发现自己常年佩戴的戒指里面,竟然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
随后这位少年逐渐从原本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废材,最终成长为了小说世界当中的最强者。
这本小说读起来总让人感觉热血沸腾,对于一个十七岁同为少年的卫宣而言,即便如今已经来回读过了不下三遍,有时还是会激动的叫出声来。
“娘,爹爹会出现么?”
...
“漫天火焰翻涌,最后,化为一道全身笼罩在绚丽火焰之中的人影!!”
卫宣用手臂枕头不断翻看,以至于越读越激动,不过他好似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慢慢念出了声音。
啪——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卫宣心间一颤猛地抬头,与此同时合书推入抽屉一气呵成,一套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读什么呢?”
身后传来女声,很熟悉,好像是夏萧鱼。
她这次逃课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有点不像她了。
卫宣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看去,门口逆光的位置站着一位女孩儿,单手提着书包,有些自然微卷的黑发被随意扎起。
她很瘦,已经转凉的季节里,她下身仍旧是牛仔短裤,红白相间的校服难得的被对方正常穿好,但一边袖口还是被卷了起来,露出有些苍白的肌肤。
果然是夏萧鱼。
她绷着自己有些冷酷的小脸坐回自己的座位,愣神了好一会的卫宣这才看见她的额角竟然贴着创可贴,早上上课的时候还没有。
“你......”
卫宣刚开口却欲言又止,迅速收回目光。
他有时真的很佩服夏萧鱼,对方无论何时都能够利落的做到和人直接对视,她的眼里澄澈的就好似没有哪怕一丝杂质。
“你又看谁不顺眼了?”
卫宣还是清楚,这会儿他如果不主动打开话匣子,夏萧鱼可能会一直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说话。
“......”
“你在等我?”
“没有。”
“那你回来干嘛?我不认为我早上的几句话就能打动你,能够一下子就改变了你自己的想法。”
“纸条。”
卫宣一下噎住了,只是一节课不见的夏萧鱼已经变得格外冷淡。
他老实的从自己兜里掏出被整齐叠好的纸条,递给对方。
夏萧鱼接过后就直接揣进了自己校服兜里,目的达成,她似乎就此准备离开,但起身了一半又停了下来,重新坐回座位。
卫宣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烫。想着摸摸夏萧鱼的额头,他不敢。
只是悄悄看了眼夏萧鱼的侧脸,难道她真的被自己三两句话给说服了?
不溜了?不逃课了?哪怕只是破天荒的这一次?
看了眼黑板上方挂着的早就不准的钟表,卫宣大致猜测距离午休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左右。
不打算再多过问,卫宣抽出作业本开始抄谢老师奖励他的五十遍。
时间流走,其他同学陆续归来,教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愈渐恢复了嘈杂。
夏萧鱼仍旧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还是那副无所事事,用手臂枕着下巴,摇晃着脑袋的模样。
别说,还怪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