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命该如此

次日，寿成室。

朝堂上，气氛沉重压抑，君臣的脸上，都乌云密布。

黄河决堤了！

奔腾的黄河水，在魏郡元城冲开了一个大口子，四处驰骋，倒灌济水和汴渠，所到之处，彻底摧毁房屋农田，千里泽国，致使兖州、豫州无立锥之地。

这是历史上黄河第二次大改道，河水夺漯水而东流，经顿丘(今河南滑县)至滨州，几乎呈直线状流入渤海。

西汉黄河的故道，从濮阳至东光，就变成了枯河。

王莽沉声道：“诸位，黄河决堤，如何是好？”

何东脱口而出：“还犹豫什么，当即派人堵住黄河的决口，并调拨物资赈灾，安抚灾民！”

何东对新朝没多大感情，甚至对于其混乱的政策及腐败的吏治非常不满，但毕竟来自现代社会，受过高等教育，满怀正义感和同情心。

以前，每当听说到某地发生天灾，自然而然地想出一分力，去帮助灾民度过难关。

现在听说黄河决堤，他条件反射般想到抢险救灾四个字。

满朝文武官员，像看傻子般看着他。

嗯？

何东冷静下来了。

史书说，这次黄河决堤，朝廷竟放任自流。

黄河下游泛滥成灾了足足六十年！

对河南山东等大片土地，造成了非常沉重的伤害。

而且，灾害造成饥民遍地，引发了各地起义，新朝便是灭于起义军之手。

丞相平晏道：“臣不同意厉信侯的提议！我朝刚立，只怕倾全国之力，也无法治理黄河，既然天意如此，何不顺其自然？”

“汉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黄河在瓠子（今河南濮阳县西南）决口，改道从东南流入黄海，使梁楚之地（今豫东、鲁西南、皖北和苏北一带）16个郡受灾。”

“汉武帝立即派大臣汲黯、郑当时率士卒塞决口、修复河堤，但不久又被冲毁。”

“当时丞相田蚡认为，江河决堤乃上天之事，不宜用人力强堵，否则，不符合天意。汉武帝深以为然，直到二十三年后，才利用天下大旱的机会，尽全国之力，将黄河决口堵上。”

“当下黄河之水，咆哮凶猛，以我朝的经济实力，如何能将决口堵上？连当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朝如何做到？”

众人纷纷附和。

何东默然不语，对新朝而言，这是一个危机，更是一个机会，若把握住，绝对不会这么快亡国。

倾全国之力去抢先救灾，大大增强民心的凝聚力，大幅减少流民，以后便不会一下子爆发那么多的农民起义。

王莽沉吟良久，再三权衡，道：“厉信侯，就算堵住缺口，水患依旧严峻，对于黄河的治理，有何建议？”

何东道：“贾让治河三策。”

西汉末年，黄河频繁决溢，灾患严重，朝廷公开征集治河方案。绥和二年（公元前7年），治黄战略家贾让应诏上书，提出了以“宽河行洪”思想为主的全面治理黄河的上、中、下三种不同对策。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治河三策”。

上策：主张不与水争地，通过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这一方案需要付出重大代价，但可以彻底解决黄河水患，使河定民安，千载无患。

中策：开渠引水，达到分洪、灌溉和发展航运等目的。具体措施，多挖漕渠使百姓得以灌溉农田，分担水流的急势。这一方案不能一劳永逸，但可以兴利除害，维持数百年。

下策：保守旧堤，年年修补，劳费无穷。这一方案被认为是最下策，因为加固堤防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会导致劳民伤财。

王莽点了点头，他知道“治河三策”。

当年，汉哀帝登基不久，他担任大司马，曾主持召开研讨“治河三策”的朝会。

当时商议的结果，是采取中策，后来他被迫辞官前往封地，此事不了了之。

他站了起来，大声道：“予赞同厉信侯的提议！今黄河在魏郡决堤，洪水祸及兖州豫州，朝廷岂能听之任之？当尽举国之力，堵上决口，加强治理，以保民众安宁！”

何东暗暗松了一口气，王莽有此眼光和魄力，新朝将迎来新的转机。

也许，命不该绝。

大司徒王寻出列，道：“陛下，万万不可！”

王莽皱了皱眉：“为何不可？”

王寻道：“我王家的祖坟，在魏郡的大名县，乃我朝的龙兴之地。此次黄河决堤，本公急派人前往查看，深怕被河水摧毁。”

“祖上有灵，河水竟向东流去，不但没有摧毁祖坟，反令其更为安全，不受洪水威胁。”

“若堵上决口，奔腾的河水流经大名县，反而威胁到祖坟的安全！”

王莽坐了下来，表情凝重，事关祖坟的安全，此事慎之又慎。

何东道：“此次黄河决堤，祸及兖州豫州，数十万灾民无家可归，当以堵上决口，让黎民百姓重建家园为重！”

“至于王家祖坟，可建造堤坝防护。”

大司空王邑厉声道：“厉信侯，你居心叵测，意欲何为？祖坟乃陛下龙兴之地，岂能受到安全威胁？平民的死活，远远不如保护祖坟重要！”

丞相平晏道：“臣赞同大司徒大司空之言！黄河决堤，是天意，以保王家祖坟的安全。如陛下的龙兴之地被洪水摧毁，实我朝的不幸！”

国将哀章道：“臣赞同大司空之言！厉信侯置陛下龙兴之地的安全不顾，分明居心叵测！”

国师刘歆道：“臣夜观天象，黄河决堤，天意如此，以保陛下龙兴之地。况且，倾举国之力堵上决口，还要劳民伤财去治理，何必多此一举！”

众人纷纷附议，甚至有人发表激进言论，指责厉信侯与谋逆无异。

王莽迟疑了，涉及祖坟的安全，此乃大事，不得他不重视。

他沉思片刻，道：“没错，祖坟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何东心里一凉：“请陛下三思！祖坟有多种方法可以保全，而水患若不及时治理，会危害社稷！”

如果王莽为了一己私利，不去治理水患，那么，新朝丧失了一次自救的机会。

唯一一次续命的机会。

王莽面色一沉：“休得危言耸听！汉武帝一代明君，任由黄河缺口二十三年，危害汉朝社稷了吗？”

何东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朝刚立，人心未稳，若不怜惜民间疾苦，体恤百姓艰难，必然祸乱丛生。”

王莽怒形于色：“一派胡言！予偏不信，小小一场水患，区区数万饥民，会危及社稷！

哀章趁机道：“何东妖言惑众，置陛下龙兴之地的安危不顾，企图以救灾赈灾为名，收买人心，其心可诛！”

丞相平晏道：“没错，此子打了一场胜仗，声望渐隆，如今试图沽名钓誉，居心叵测，请陛下将其重重治罪！”

沽名钓誉？

王莽心里一惊，他就是靠这个起家的，难道，何东竟想仿效？

王寻王邑义愤填膺，坚决要求处置何东。

墙倒众人推，满朝文武官员纷纷附议。

众怒难犯，王莽冷声道：“厉信侯言语失当，居心不良，理应受罚！”

何东叹了一口气，新朝命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