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郭家的驸马

柴荣坐到书桌上,面前是一本名曰《大唐世说新语》的卷轴,相当厚重,字体都书写在竹片上,并用粗线连接拼成一卷书,再用细线打蝴蝶结捆扎。

打开后,竹片发出咯吱咯吱声响,上面的字都为繁体,从上至下密密麻麻,而且都需要从右往左通读,早就看惯了现代书的他颇为头晕。

而且虽有简体字,但读到关键处仍旧是以繁体字跟进,完全猜不透上下两句意思,连标点符号与断句也没有,实在难受。

或许是时间久远,上面一些字也早就糊的不行,令他更为头痛,本以为穿越过去至少能看懂书,如今却发现什么都需要重新学。

咚咚

“进来。”

听见敲门声,柴荣放下卷轴,往门口看去。

大概是前身记忆的关系,他一下认出了张永德,跟太祖是两个体型,虽然也壮,但没有那般大肚腩,更显得精瘦干练,皮肤也因为长期暴晒而有些黝黑。

粗眉,深眼眶,只不过下颚比之太祖更为棱角分明,两肩有些许二头肌的影子,颇有武打明星的样子。

一身赤红,圆领襕衫,头戴黑色短翅幞头,腰束革带,足蹬黑皮靴。

张永德行礼,“臣张永德参见官家。”

柴荣便上去笑道,“你我之间不必拘于礼数。”

张永德显然提防,“如今你是君,我是臣,不论驸马,总有差别,礼数不周传出去怕要被参上一本。”

柴荣轻叹:“之前确实是我过错,可如今大病一场却有些后悔当初下的命令,使你当了替罪羊。”

“臣自当领罪,既然有传闻,定是我本身就有此类想法,让身边人理解误了,怨不得别人。”

张永德一副有罪往身上揽的样子,估计是相当寒心。

这里怪不得柴荣,毕竟他班师回朝,便见得木板上有人写“点检做”,这是旧五代史写的,而这本书是由宋太祖诏令编纂的官修史书。到了元朝修的宋史,木板上写的东西变为了“点检作天子”。

换言之,当皇帝的见这么写,谁不起疑?张永德虽然身为他的妹夫,但手里有兵权谁不提防?

况且当时的赵匡胤相当低调,柴荣让他打哪就打哪,不要功名。两相对比,柴荣只会觉着驸马是功高盖主,要知道在当时,张永德带兵打仗的能力比赵匡胤要更强,立国北宋后,宋太祖还经常询问军事。

正有韩信的前车之鉴,而且柴荣本身就不是郭家嫡系,得来也算不得正统,所以就算再沾亲带故,人必须换的。若要没了驸马关系,估计至少也是得按造反罪杀头。

再说张永德本身,刚抵御完契丹,还驻扎在檀渊呢,便被就地解除了兵权。正郁闷,回了开封,再被撤掉殿前都点检,相当于里外都没了实权,而且接手者还是一直跟在身边的宋太祖。

这两人关系在打北汉时就有端倪,宋太祖负责统战,张永德负责带头冲锋,且互相都为人仗义,不像柴荣那样猜忌,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陈桥兵变时,张永德作为柴家驸马不帮柴家的原因。

“我自登基来,所为狂悖,竟因流言蜚语,而猜忌大员,皆我之过。所谓盖主,皆我以小人之心使群臣寒心。我自三省吾身,反求诸己。”

如今也是政权危难之际,这番说辞柴荣想了半天,若张永德再倒向赵匡胤,更替皇位只是时间问题了。

说完,见张永德施礼,“官家如此,臣愧不敢当。”

本以为会听得对方感激涕零,却见这家伙说话时仍旧跟之前一个表情。

这下柴荣真头疼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一副我就这样摆烂的样子,像极了在央企工作的自己。

他作为普通人真的想不到更好办法了,或许让老赵接替他更好罢,自己这两天真的快要累死,虽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但孤独导致的累更加耗神,反正跟老赵关系本就不错,而且还优待柴家,不如自己做个无忧无虑的闲散皇爷,比一个人对抗赵匡胤来的更好。

如此下,对着张永德长叹一声,打算全盘拖出,也让他做个中间人替他带话,“我知你于赵点检关系甚好,也知你长期与他钱财施舍,此番说出并不是要怪责,只想对你说,朕累了,你们赵家帮若要这帝位,便给你们罢。”

这话下去,反而是见张永德突而惶恐,说话语速都快了几分:“陛下何出此言?”

见他这样做戏,柴荣觉得怪异,自己又没说他,何来紧张。

“我当然知你没那胆气,那木牌子这般放在显眼处,若没你应允我又如何能见?你点检时,早就有军士上报了吧。赵点检自是比我豪迈,深居宫中,我早已变得猜忌。何不把这大周皇位给了他,做个闲散王爷,喝茶赏女便是!”

也不知怎的,那张永德说话间没了前面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反而弯腰行礼,似是不敢与他正眼直视,“我并不知此事情,回京后便与赵点检下的幕僚赵普喝酒,从未有军士向我汇报此事。还请陛下明察。”

赵普?

听得张永德说,柴荣才想起来这位赵普。

这两日由于记忆融合,导致许多关键人物他一下子记不起来。

他可是主导宋太祖赵匡胤上位的最重要人物!

可以说,从陈桥兵变开始到杯酒释兵权,再到后来赵光义的登基都有他的影子!

相当会看眼色投机的一个人。

当年赵匡胤不看重,被送去了洛阳,眼见赵匡胤突然驾崩,搬出了一手金匮之盟,使得自己成了托孤见证的大臣,一跃而上,又成了宰相。

史书当中虽没说他放了牌子,但总能猜到是他命人放了,而大内之中有这般随意走动权利的,也只有王继恩了。

柴荣明白,就算自己知晓,仍旧没用,还不如早点禅位来得实在,毕竟,你怎么让一个普通人能在一年时间内能够在赵匡胤眼皮底下铲除他周围所有的羽翼呢?他如今除了见过赵匡胤,甚至连百官也没见过,又能靠谁帮助自己呢?

冷眼看了过去,“那怎么见你总是随着他赵匡胤喝酒?不跟我呢?你还是柴家女婿。撤了你职罢了,就转头到了他那儿?成天与他喝酒?点检这职位就该撤了,让他赵匡胤发难算了!”

张永德面色陡变,声音都变颤了,称呼连续换了两次,“陛下,官家,臣绝不知赵点检的任何事情,我仅仅资助过其嫁娶符家姑娘,平日里只是偶与赵普喝酒,更何况我随大将军起兵反汉,随您征战数载,您应该清楚我的为人。”

见他忙着撇清关系的样子,柴荣摇摇头,“我知你如此衷心又能如何?真以为我不知朝中数名武将,早就成了赵匡胤的人。你也偏向他,我不怪你,若周亡于我,也是我猜忌自作孽罢了。”

话音落下,柴荣早就葛优躺似的瘫坐在椅子上,他实在懒得去想如何抵御了。

倒是见张永德忽而厉声道:“官家,若那赵匡胤真有这贼胆,我必杀他!当年他若没郭大将军,没您赏识,能做到如今点检的位置?定是那赵普小儿怂恿!每每见他与赵匡胤形影不离,原来是在谋划这个事情!把我当了替罪羊!”

听得他变了语气,柴荣还觉奇怪,自己都放弃抵抗了,他怎么来劲儿了。

这便是他作为穿越者不知全貌的地方了,当初郭威起兵,提拔的赵匡胤,赵匡胤娶媳妇,也是他张永德出的资,到现在,柴荣登基,又是靠着柴荣提拔,一路上来。等于说,赵匡胤全靠他们老郭家提携登上了武将巅峰,作为驸马的张永德全看在眼里。

若是按照原本历史柴荣死了,倒也没了牵挂,柴宗训年幼当国本就不行,可如今柴荣还在,赵匡胤再反,那真就是他们几个兄弟养了个白眼狼。

张永德第一个便会站出来。

“我便去问问这厮!”

正见他要告退离去,柴荣叫住了他,若真因为他复活让历史发生变动,说不准还得闹乌龙,“你这般样子跑去兴师问罪,他们就能说了?到时候别什么都查不出来,就连赵普都与你翻脸,你现在手里没了兵权,他赵普又能真心瞧你?”

张永德一顿,才回答:“还请官家示意。”

柴荣仔细想过,如今自己没死,许多事情绝对发生了变化,似乎也用不着如此悲观,自己的声望还是在的,赵匡胤这样造反等于叛国。

今日张永德十八变的态度算是点醒了他,一切都不是那么悲观。

相反,随时都有获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