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妈信佛食素，三天两头就去庙里上香听大师傅讲经。

我妈慈眉善目，弟妹挽着我妈的手说：「能找到信佛的婆婆是我的福气。」

时隔多年，我发现当年我没能出国任教的原因是王桂梅亲手写的匿名举报信。

那天，弟妹挺着大肚子，把我妈护在身后，指着我的鼻子骂：「妈只是不想你离家那么远，天大地大，孝道最大！」

可后来孩子出生，大师一句：「此子乃灵童，需得龙虎之气。」

当晚，妈就带着一家人偷溜进动物园摸虎掏蛇。

被抓伤后，又听大师的话，死活不让孩子去医院。

当晚，弟妹跪在我的门口，额头上渗出斑斑血迹。

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扯住我的手：「姐，都是我的错，求你把我的孩子从那个夜叉手里救出来。」

孩子重伤不治，我妈大闹火葬场，非要让孩子舌下藏珠。

火化时，我弟拿着手机直播，我妈握着手中的玻璃珠，虔诚叩首说：「我就说是灵童吧，不然哪来的舍利子。」

1

从学校辞职那天的午休，我顺便和前夫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这真是，好事成双，双喜临门。

正在我愣神时，电话铃声将我带回了现实。

我把车停在路边，拿起一旁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亲爱的妈妈—王桂梅」。

我哑然失笑，揉了揉眉头，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另一端传来亲切慈爱的温柔女声。

「女儿，明天你们学校放假吧，今天晚上来家里吃饭呀。」

我想了想每次回家等待我的都是桌子上一整片的绿叶菜。

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接着传来了声音：

「婷婷孕晚期了，前段时间妈为了让她心情好点，把你的两条裙子借给她了。」

婷婷是我弟妹，说来也奇怪，我记得婷婷和我弟谈恋爱的时候是非常坚定的丁克主义，怎么倒是怀孕了呢。

我心不在焉回答道：「嗯，知道了，」

王桂梅顿了顿，话锋一转：「小风啊，妈上次和你说的普陀寺圆通大师的般若经你帮我求到了么？」

这才是今天这个电话的重点。

王桂梅信佛半辈子了，自从我结婚后，更是经常往普陀寺跑，听圆通大师讲经。

不巧的是，我每次都没见到本尊，但听说圆通大师是个得道高僧。

这本般若经就是他亲笔所书，封笔之作，百次熏香，千遍诵读。

这么珍贵的经书，自然只有香火捐献第一名的有缘香客才能得到。

我手指摩挲着好不容易求来的经书，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

我瞥了眼副驾上的档案袋，把经书扔到后座。

这本般若经是我打算送给王桂梅的礼物，但现在我却有些犹豫。

此刻，我只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妈，先不说了，我开车呢。」

王桂梅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最后说了句：「随喜赞叹。」

而后挂断了电话。

我冷笑一声，五年前，我告诉她即将去国外任教时，

她也是这样笑着说了句：「随喜赞叹。」

那时我以为她是真的为我高兴，直到昨日为了离婚回老房子拿资料，无意间翻到这张信纸。

方向盘上那张有些泛黄的纸，已经被我的泪水洇得斑驳。

却依旧清晰可见中间的三个大字「举报信。」

内容勾勾抹抹，是一份匿名举报信的草稿，但依旧可见书写者在很用心地遣词造句。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好快。

我深吸了口气，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和祈求，慢慢展开手中的被我揉皱的纸团。

上面是王桂梅前两天给我写的普陀寺的地址。

我好像坠入了冰窟。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果然。

两者字迹，一模一样。

2

开车不过二十分钟，我就从以前任教的大学到了小区楼下。

当年高考志愿我妈偷偷把我的理想学校改成了本市的大学。

工作两年后，王桂梅又安排我和他满意的男生相亲，结婚。

也就是说，我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离开过我妈的视线。

脚停在家门口，那个档案袋在手里似有千斤重，我深吸了口气。

一进门，我妈殷勤地拉过我的手，

「小风啊，你可回来了，妈妈都想你了。」

王桂梅手上的佛珠闪动着刺眼的光泽，让人只觉得讽刺。

我不留痕迹地悄悄撤出手，家里浓重的檀香萦绕，强压下心头的恶心。

王桂梅嘴角的笑容凝固，她眼底流露出不满。

但是转眼瞥见我手中的档案袋，又换上了笑容。

「小风，妈妈让你帮忙求的般若经你带了么？」

铺垫这么多，可算是说到了正题。

我眼中含笑，毫不客气地回答：

「没有，我没钱，更捐不起那么多的香火钱。」

王桂梅的手已经伸向了那个档案袋，听我这么一说，手尴尬地顿在空中。

王桂梅愣在原地，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一向听话乖顺的我，怎么风格大改。

这时，婷婷从卧室冲了出来，八个月的孕肚差点拱到我。

「小风姐，你怎么和妈说话呢，妈这么大岁数了，就这么点心愿，你怎么还不满足？」

婷婷亲切地挽着王桂梅的胳膊，她和王桂梅处的像是亲母女。

经常一起逛街吃饭，当然了用的都是我给的钱。

王桂梅见儿媳妇在身边，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泫然若泣，拉住儿媳妇的手。

「婷婷，实在对不住，其实妈是想把那个般若经送给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未曾想，你大姑姐她......」

我冷笑一声，你别说，我妈岁数挺大，脑子转得倒是快。

看着她俩亲昵的样子，我想起婷婷和我弟结婚那天，

婷婷朋友圈发的还是她和王桂梅的合照。

配文：「一个好的婆婆比妈妈还重要。」

婷婷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父母，她说我妈像个活菩萨，那么温柔慈祥。

我刚想说些什么，厨房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听说我没钱，一直没露面的弟弟从厨房跑了出来。

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姐，你也太抠了，你可是大学老师，前两天还听姐夫说，你现在天天忙项目，你说你没钱谁信啊。」

看见弟弟嘴上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油，刚刚余光瞥见弟弟在厨房拿着酱大骨啃的满脸都是。

看来吃素的这个家规是给我一个人定的啊。

我装作没看到，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在一盘盘绿油油野菜的对面。

食指轻扣桌面，漫不经心说道。

「我辞职了。」

场面一片安静。

我又转头对弟弟笑的嘲讽：

「还有，从今天起，你没有姐夫了。」

我从包里拿出了红色的本本甩在了他们面前。

「我离婚了。」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婚证几个字，翻来覆去地观看。

看着他们呆滞的面容，我很好心地又补了一句。

「就在今天。」

3

王桂梅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她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甚至掐出一道道指痕。

再也没有平日不食烟火的菩萨模样，大声吼道：

「谁准你和他离婚的，你老公公人那么好！」

真好笑，我前夫出轨他们是都知道的，如今倒是都来怪我了。

我用力挣脱王桂梅的钳制：「妈你这话说的好笑，我老公公他人好不好和我与他儿子离婚有什么关系？」

「他家既然千好万好，妈你这么舍不得，不如你嫁到他家？」

其实我和前夫根本没什么感情，当年年纪小，不懂事，结婚也只是因为王桂梅催得紧。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转瞬我妈就换上了一副表情。

又轻抚我的手补了一句：

「小风啊，妈妈当初可是给你精挑细选的结婚对象，你都这么大了，离婚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懒得再应付，刚想推门进我自己的卧室拿东西。

我弟弟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闪身堵在卧室门口，

瞪着双眼大喊：「姐，你辞职还离婚，没钱没男人，不会要住我家里吧。」

「我告诉你，亲兄弟明算账，这是我们的房子。你住的话得交住宿费，然后反正你也辞职了，你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

我鄙夷看着面前的满脸横肉，冷笑道：「每个月我都给我妈打至少两万的生活费，你呢，你交过一分钱吗？」

这么多年，弟弟毕业后，一直在家啃老。

不，其实是啃姐。

一提到钱，弟弟脸上呈猪肝色，对我破口大骂。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顾念亲情。」

好像刚才说亲兄弟明算账的人是我的错觉。

我蹙着眉，这副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我不顾念亲情？那请问，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是谁花的钱。」

因为我经常在学校做项目，就近在宿舍住更方便，所以我花钱买的这个房子也就给我妈他们住了。

婷婷此刻来了劲儿，挺着肚子在旁边帮腔，

「你已经嫁过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家你是待不了的。」

餐桌上这一片绿油油晃得头疼，我直接瘫在沙发上刷起了外卖软件，

顺手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地面：

「麻烦你们搞清楚，这个房子是我出的钱，你们现在脚底下的每一块砖，所有权都在我。要说扫地出门也是该我把你们赶出去，这么多年没管你们要房租不错了。」

一直没出声的王桂梅此时维护弟弟说道：「一家人别分的那么清楚。」

我的手顿住，眼中蒙上寒意。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该背后捅刀子挖坑。」

「妈，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