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多一点的时候,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的问父亲:“村头的那口干枯了的土井怎么没了?”
“是有人把他填平了。”父亲用讲神话故事时的神秘语气告诉我:“那口枯井里住着坏人,头发长的到了脚上。”
我瞪大眼睛说:“我不信,怎么可能会有人的头发长的到脚上。”
父亲仍然像讲神话故事说:“就是因为那人头发太长,村里人想把他赶走,就把哪个枯井给填上了。”
我站在村庄侧面的小路上,背对着村庄,目光掠过茫茫麦田移向远方。
我看到远方城市的上空,白云映着落日,红的厉害。红色映入眼帘,变幻着组成缺了角的山羊,组成拿着钉耙的野猪,组成没有鼻子的大象。
我睁大眼睛,城市在眼睛里晃动变形,与红色混合在一起,组成动态的画面:土从下方向外翻起来,被填平的枯井里伸出一只手,慢慢的向外伸展,然后是头发,再向外冒出的还是头发,直到看到全貌,被头发包裹着全身的人。我从头发的缝隙里看到一只眼睛,流着眼泪。
第二天中午,父亲在猪圈旁,正看着因为天热而浑身泛红,趴在猪圈里张嘴吐舌的野猪。
“爸爸,你说的是对的,我相信你说的话,土井里的女人是姑妈,村里人不想留她,想把她赶走,才把土井填平了,是不是爸爸?”
“瞎说什么呀!姑妈在你出生前就不在了,土井是最近才填平的,”父亲从水井里押出水,一边向猪笼里泼,一边漫不经心的否认着我的说法。
“我看到姑妈从土井里爬上来了,”我告诉父亲。“你没见过你姑妈,你出生时她就不在了,你怎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呢?”父亲反问我,泼水的动作变得快了起来。我执拗着告诉父亲:“我看到了头发还有眼睛,那就是姑妈,姑妈还哭了”。
父亲呵斥我,又回到了往日严厉的状态。
猪圈里泼了井水的野猪感受到凉爽,舒服的哼哼着,还没有泼水的猪圈里的野猪被凉气吸引,用嘴拱着猪笼发出鞥鞥、呃鞥般声嘶力竭的叫声。爸爸的大部分的指责被淹没在呃鞥与鞥鞥的叫声里,只听到:“你来前就要上小学了,不要神神鬼鬼的,你像个什么样子。”
上小学了,对,真的要上小学了。
小麦已经收割完,打谷场上还晾晒着新打出的麦仁。阳光下的麦仁渐渐坚硬金黄,春天里微风吹过时如碧绿的海浪般的小麦,此刻都安详的躺在摊开的麦仁的一角,像子孙满堂的老人,静静的享受剩余的时光。偶尔睁开眼看一看自己的子女,每一个都很丰满健壮,老人放心的闭上眼,表情显得更加安心也更加安详了。
我强子还有小慧背上书包,穿过一个个麦场,来到小学门前。小学是一排被院子包裹起来的七间砖瓦房。进入大门正对着的是三年级,三年级向右依次是四年级,五年级和办公室。办公室的前侧,大概五米的位置上有一个三米高的木桩,木桩上吊着一块从废弃铁轨上截下来的半米多生铁。
这个半米长铁轨像是我们的指挥旗和号角。用小锤子捶打几下铁轨,发出清脆的铛铛铛声响,我们就会从教室里一拥而出,或是从教室外一拥而进。
三年级向左依次是二年级,一年级和学前班。学前班再向左,是包围学校的院墙,但奇怪的是院墙上竟然有一个和小孩子脑袋大小的正方形洞。
我在学前班时,常会被这个小小的洞吸引,而向里张望,又是黑黑的,像无底洞。当看到有人把钱放进去,就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丢出来时,我的小脑袋总是想着洞的后面会是什么,怎么像个百宝箱,会源源不断的有各式各样东西从里面出来。
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弄清楚,原来这个洞竟然是一个小的代销点。把钱放进洞里,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一会,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从门洞内丢出来。
我们向着写有学前班门牌的房子走过去,这是一间三十多平米,近似正方形的房子。房子里摆放着五排桌子,每排是七张,――两侧各两张桌子靠着墙,中间是三张桌子并排摆在一起――老师安排我们在第二排的中间桌子坐下,小慧坐在我和强子中间。
学前班里的游戏更加丰富多彩,老鹰捉小鸡、跳皮筋、踢毽子、斗鸡,有时候老师还会加入我们一起玩耍,比起在家时,更开心了。
“小朋友们,一定要藏在老师身后,一会王子豪就来抓你们了。”老师说完,我就开始绕着老师跑,左一圈右一圈。终于,老师身后的小鸡来不急甩过去了,被我捉到,成了我的猎物,听我命令,一起捉其他人。
往往捉第一个是最难的,也决定了游戏的成败,如果因为体力差跑不动,基本就捉不到人,也就输了。小鸡也有安排,体力差些的在里面,跑的距离近,体力好些的在尾巴上,可以跑的距离远而不降低速度。但只要有被捉的小鸡,之后就简单了,有了帮手,老师就应接不暇了。
我们玩斗鸡,一群人分成人数相同的两波,有时候人数多了,也分成三波或是四波。每一波人都是一个群体,目标就是把其它群体里一只脚接地的人,变成双脚接地,这样就算淘汰了。最后,一只脚站在地上的人所在的群体获得胜利。就可以惩罚其它组成员,背着胜利者围绕院子跑上一周。
和其它高端游戏一样,斗鸡最精彩的也是赛点。每波都只剩下一个人在场了,体力是一方面,但智力也不容小觑。是进攻是防守,是隔山观虎斗,还是约纵离横,肩负整个团队的荣誉,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同一个学前班的同学,一起升入一年级,再一起升入二年级,以此类推,一直在一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就都不怎么玩这些游戏了,即使玩,也不那么热闹了,女孩一起玩跳皮筋,男孩再怎么调皮,也很少敢过去。男孩一起玩骑马打仗,女孩子也不会过来参加。
感觉好奇怪,玩着玩着,在一起的一群人,分成了两个群体,还是再也合不起来的群体。小慧私也不经常和我说话了,虽然私下里我们的关系很好的,我感觉奇怪就问小慧,她偷偷告诉我:“妈妈说,男孩碰到女孩手会有娃娃。”
我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小慧,心想幸好我没碰过女同学的手,我们都还小,养不活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