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韦林佰看过外孙女,也就安心回了家。每天在乡里转悠散心,去人多的地儿与同龄人说说话、喝喝茶,过了一个来月的恬静日子,病情也有所好转。
这日韦佈豪从外面回家,说要把妹妹的东西卖了,省得韦林佰看到伤心。韦林佰知道儿子赌博成性,估摸着儿子是想卖点东西换钱,并非为了自己。但回头一想,女儿的东西虽然锁着,可每日看到锁东西的屋子,女儿的事情也会从心头闪过,不免还是难过,不如就让儿子卖了去,全当收下儿子孝心。
这样过去几天,哪知儿子又回家卖东西,还要拿走自家的房产证去抵押,说什么这一次就把输的钱赢回来。韦林佰强他不过,也只是哀叹着任由他去了,可韦林佰心里知道,这个家要被儿子败光了。
第二天,韦林佰按照平日里的习惯出门散步,围绕村子走了两圈,感到疲惫,就早早的回到家中洗漱,躺床上睡觉了。睡梦中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正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赶路,韦林佰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们娘俩了,高兴的追赶了过去。
辛辛苦苦的赶上了,却不能和她们俩说话,韦林佰在娘俩旁边像是空气,几次挥手拦路,娘俩都是从韦林佰身体里穿过,没有任何的反应。折腾了半天,仍然是同样的结果,韦林佰想想,能见到娘俩就满意了,不徒劳了,就跟在身边听娘俩讲话:“你爹辛苦一辈子了,不能再气她了,知道吧。”
“娘,我爹辛苦的不值当,给自己弄了安稳的窝,看着舒服,其实就是一个牢笼,在安全舒适的同时,自己也被困在里面了。”
“慧慧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你说不通你爹,他这个人爱这样,就想把家里的人都放到安全的笼子里,这样他放心。”
“娘,等爹来了,我就给他好好说说,让爹轻轻松松的过一辈子。之所以辛苦,都是为了维护自己认为的舒适环境造成的,不维护了,也就轻松了,随遇而安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好好好,我家慧慧说的对,咱们快些走,别等你爹来了见不到咱俩,心里着急。”
韦林佰听到这里就赶不上两人的脚步了,嘴里大声喊着:“我已经来了。”可二人根本听不到,不一会娘俩就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雪国里。
韦林佰追赶了一路,出了一身汗,在雪地里一下子停下来,只感觉浑身冰凉。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喇叭声,韦林佰一个机灵,从床上做了起来,擦擦头上的汗,冰冰凉凉的,再一抹被子,原来被子掉到了床下面。
韦林佰把被子拿到床上,给自己盖住身体,复又躺下了。这时,韦林佰听到有发动机声从不远处传来,韦林佰正思考着乡里哪家买了车,就听见有人敲自己家的门。韦林佰穿上衣服出去看是谁,等打开大门,车的灯光随即照进了院子里,让他感觉刺眼。等适应了光亮,韦林佰见到三个壮汉正站在门前,打头的壮汉说:“老先生,我们是来拉东西,白天过来怕您被邻居说三道四,特意等到晚上才来。”
韦林佰苦笑着说:“知道你们要来,没想到来这么早,拉吧,这儿也没什么东西了。”
打头的壮汉从裤兜里拿出两个蓝本本:“字太小,天又黑,怕您看不见,我给您念一下‘土地所有权证、房屋使用权证’,”打头的壮汉笑一笑说:“老先生,这个不怪您,是您儿子没出息。”
韦林佰的眼睛从两个蓝本上移到壮汉脸上,笑着说:“你说的对,可他也是我儿子,还轮不到你们几个东西说是不是?”
韦林佰说完就听打头的壮汉说道:“是,您说的对,那就请您借个光,让出一条道来,我们兄弟好清场。”
三人走进院子把东西装上车,打头的壮汉对另外两个人说:“东西都清干净了吗?别等买主来看房时再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就听另外两个壮汉中的一个说:“按大哥的吩咐,除了给老头留了一张椅子座外,其余的都装车上了。”说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打头的壮汉。
打头的壮汉进屋对着韦林佰说:“老先生,您的家事我也管不了,我给您留下这张椅子,”说着把照片递给韦林佰:“还有您老伴的照片在这,过了今夜,您就自己走,我也是看您年事已高,不轰您,算仁至义尽了。过两天我们再来,要是您没走,那就对不起了。告辞。”
随着“咣”的一声,大门被严丝合缝的关上了,严到一个蚂蚁、蝇子也出不去。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来,而后变得越来越模糊,模糊到让韦林佰忘记自己是谁,模糊到让韦林佰忘记自己所生活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韦林佰就这样在椅子上坐着,许久,韦林佰才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
韦林佰向书房走去,这是他花了很多心思才建起来的书房。从书房建成以后,韦林佰一有空闲时间,就会猫在书房里看书,好多次吃饭,都要妻子来催他,妻子还怨他只顾着自己看书,不知道体贴家人。
有一次,他问妻子,自己是不是不称职,整天就知道在书房里穷酸。妻子温柔的笑着说:“我看你在书房的样子,心里就美滋滋的,虽然嘴上说你陪我少了,可我知道,你的心都在我身上。”那次他激动的抱着妻子,亲热了好久。他还告诉妻子,等有了小孩,就让小孩在里面看书、学习,要把孩子培养成才。
韦林佰离开书房向自己的卧室走去,这里是夫妻俩休息的地方,也是韦慧和韦佈豪小时候睡觉的地方。韦林佰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房间,良久,他好像听到了女儿在叫爸爸,听到儿子在向自己要玩具。
韦林佰走出卧室,来到院子里,这里有一颗老槐树,是韦林佰成人那年栽种的,等韦林佰和妻子结婚的时候,槐树已经开出了槐花。从那以后的每个春天,妻子都会摘下槐花,来做槐花饼吃。儿子最爱吃母亲做的槐花饼了,每次吃的时候,嘴里都会塞得满满的,手里还要拿上两个,生怕不够自己吃的。可惜,这么好吃的槐花饼,女儿一次也没吃上。
韦林佰站在槐树下,看主干上的每一路纹理,看连接主干的每一根枝干,看枝干上的每一条树枝。看着看着,韦林佰惊奇的发现槐树竟然发出了嫩芽,又结出了槐花,他又看到妻子挺着肚子在一旁指挥儿子,儿子正兴冲冲的摘着槐花。韦林佰的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睛里滚落下来,他太思念她们了。韦林佰就这样站着,凝视了很久,他想自己对不起妻子,他又想自己没有照顾好儿子和女儿,可韦林佰已经不能照顾自己的儿子了。
等韦林佰的尸体被发现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还是那个打头的壮汉,一脸嫌弃的看着尸体:“死哪里不好,非要在这里上吊,这要是被知道了,宅基地还怎么卖。快去把老头的尸体给我弄下来呀。”说着踢了身边的人一脚,那人也不抱怨,一溜烟的跑过去,从挂在槐树的绳子上把尸体摘下来,放倒在了地上。
打头的壮汉又对身边的另一个人说:“快他妈的去赌场把韦佈豪这小子给我拽过来,什么玩意呀这是。”说完向着地面唾了口唾沫。
韦佈豪进了院子哭着说:“爹呀,你死哪里不行呀,非要死在自己院子里,你不是毁孩子吗?这地皮这房子还怎么卖好价钱呀!”又转身对打头的壮汉说:“六哥,你就行行好,还按说好的价钱给我,求你了六哥。”
打头的壮汉对着趴在自己脚边乞求的韦佈豪踢了一脚说:“我行行好,谁他妈的给我行行好去。我就应该把这老头轰走,呸,真他妈晦气……你这样的,赶快把人清走,趁消息还没传出去,我抓紧时间把房子地皮买了,谁也别耽误谁。你爹真他妈的不地道。呸,真他妈的晦气。”
韦佈豪从地上爬起来,感恩戴德的喊了几声好六哥,慌忙找来了两个袋子套着,把韦林佰的尸体背了出去。
韦佈豪把尸体背出院子,走了几步又不知道去哪,就背到了大伯韦林华家,还骗韦林华说什么自己昨天出去一天,今天早上回家就成这样了。
韦林华看着弟弟的尸体,伤心欲绝,也不顾思考韦佈豪的话,差点哭背过气去。
寇家打算去三个男丁,加上韦思全一共四个人,后来一想,韦梦灵年龄虽然还小,但毕竟是韦林佰亲外孙女,就抱韦梦灵过去送韦林佰最后一程。寇辰听说韦梦灵要去,哭闹着死活也要跟着,夫妻两个执拗不过,便带着寇辰一起去了。
寇家人去了之后,把帐子和纸钱交给会计进行登记,就听管事的人喊:“寇家客帐子四条,纸钱一包,家属答谢。”喊完,就见韦林华带着韦双、韦佈豪过来作了一个揖。寇杰赶忙上前,扶起正向下作揖的韦林华,两人聊了几句就过了。
等答谢完所有到场的宾客,就到了送葬的环节。管事的喊道:“王家见礼,送一程。”王家的亲戚五个人,按照长幼顺序,前后排开走到灵前,跪在事先铺好的行礼布上,磕了三个头起身。
管事的见礼毕,就喊道:“孝子孝孙答谢。”
韦佈豪、韦双及妻子儿子应声走到王家五人面前,跪下磕头回礼,王家人上前把韦家的孝子孝孙搀扶起来后,就退回去了。
管事的又喊道:“寇家见礼,送一程。”寇家三人排成一列向前跪拜,磕了三个头起身。
管事的喊道:“孝子贤孙答谢。”韦家子孙又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寇家三人就退了回去。
等所有亲戚跪拜完毕,唢呐声伴着其它哀乐又响了起来,管事的扯着嗓子喊了声:“起灵,送二程。”哭声一下子重了起来,哀乐声也更重。两个男劳里抬起灵前的供桌慢慢向前走去,后面几个男劳力抬起棺材跟在后面,韦家老少身穿丧服紧跟其后,再后面是亲戚朋友。
一路走到下葬的墓地,将棺材放进事先挖好的墓坑,此时陪葬的纸人、纸屋、纸车也被点燃了。就见韦佈豪,拿起铁锹象征性的铲了三铲子土填进墓坑后退到不远处跪在了地上。
管事的喊:“封土,送三程。”家属亲朋都围着墓坑跪在了地上,几个男劳力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铁锹铲土埋葬。就见哀乐声悲天悯人,哭泣声不绝于耳,纸钱随风飘飞,戏台上的唱角声嘶力竭的唱起《好汉歌》。
葬礼结束后,亲戚朋友一起吃饭,韦乡里的长者去各桌子上敬酒,等都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亲戚朋友陆续给韦林华打招呼,然后各自回去了。最后走的是寇家,韦思全跟韦林华说了很久的话,主要是让父亲宽心,又交代韦双多多照顾父亲。
寇杰几人上车,这时才发现寇辰和韦梦灵都不见了,几人着急,在胡同里喊寇辰、韦梦灵的名字。不一会,看见寇辰哭哭啼啼的从胡同一头走过来,而韦梦灵正被寇辰身后的韦佈豪紧紧的抱在怀里。
韦思全上前责备寇辰,又走向前去接韦梦灵,可韦佈豪却闪了一下身,让韦思全抱了一个空:“感谢姐姐帮忙扶养梦灵,现在我爹他也走了,我就把梦灵接回家养吧。”
韦林华抢先一步说:“你养什么,你先把自己养活了再说,你个败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是怎么去世的,现在你爹刚入土,你还想祸害你外甥女吗?”
韦佈豪哼了一声:“大伯,你也说了,这是我外甥女,我不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吗?你可不要护短,仗着韦思全是你亲闺女,就把我外甥女给了她。”
韦林华大骂了一声混蛋。韦梦灵被韦林华的吼声吓到,在韦佈豪怀里哭了起来,寇辰看见妹妹哭,就走上前想要去哄妹妹。韦佈豪误以为寇辰是要抢韦梦灵,就踹了寇辰一脚,寇辰被踹趴在了地上,随即也哭了起来。
韦佈豪说:“我外甥女给你也行,但是你也不能亏了我韦家,拿出五千块钱给我,这个事情就算了结了。”
寇全看韦佈豪踹了自己侄子一脚,又给寇杰要钱,便要上前动手,却被寇福拦下了,寇福小声对寇全说:“你现在动手有什么用,就是抢过来,将来这个狗东西再来要,还不是麻烦。”又将寇全拉到一边:“韦佈豪再怎么说也是韦家的人,在这里动手岂不是打了韦家的脸,再说,他敢要钱就敢起诉,到时候更麻烦。”
寇杰知道韦佈豪赌博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已经成了这副德行,看来韦林佰是被韦佈豪气死的传闻都是真的了。寇杰瞅了瞅身旁的韦林华,这时已经被气的浑身发抖,就对韦佈豪说:“这样吧,我身上只有一千块钱,都给你,你先把韦梦灵给我们,回头我再把剩下的四千块钱送过来。”
韦佈豪说:“你少骗鬼,我今天就要见到五千块钱,少一分也不行。”说着又朝正在哭泣的韦梦灵的脸上打了两巴掌,骂着说:“你个杂种,还有脸在这儿哭,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种。”
韦林华大骂起来:“家族不幸,怎么有你这个逆种,你爹的事情,你没有一点惭愧吗!现在还要拿你外甥女换钱,你的良心去哪了,狗东西呀。”
韦佈豪说:“你别在这儿假惺惺,你不就是想让我把韦梦灵白给你闺女?别做梦了。”说话间,就见韦双溜到了韦佈豪身后,握紧手里的木棒,给了韦佈豪一闷棍。韦佈豪被打的呲哇乱叫,也不顾抱着的韦梦灵了,顺着前倾的身体抛了出去。寇辰看妹妹被抛在半空,就赶快站起来去接,虽然接到了,自己却被砸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妹妹,别怕。”
韦佈豪缓过劲来说道:“你们就把胳膊肘子往外拐,就算今天我要不到钱,明天我还会去要,这个事没完。”说着就要往外走。
寇杰用话拦住韦佈豪,从身上掏出一千块钱,走上前递给了韦佈豪。给过钱,寇杰让韦佈豪承认与韦梦灵没有任何关系,并约定好,另外四千块钱送过来时,韦佈豪签订与韦梦灵脱离关系、韦梦灵由寇家扶养的协议。韦佈豪感恩戴德的一句一个好姐夫的答应了下来,兴高采烈的拿着钱边走边数着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