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万水千山人海中。
她曾以为,她的梦,就要从这里开始起航。
世缘大厦是郦江市最高的大楼,站在最高层,几乎可以鸟瞰整个郦江市,尤其是夕阳西下时,余晖中的城市仿佛拢着一层朦胧的薄纱,一条银白的缎带蜿蜒跃于眼底,那就是贯穿了整个城市的,郦江。
依江低头看着脚下,不禁屏住呼吸,风失去高楼的阻挡呼啸袭来,她紧紧抓住身后的栏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前不远处的男子还坐在沿边僵持,她咬牙朝他喊去:“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她当面说,你不告诉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就算跳下去,那也是白死!我们先打个电话给她,问清楚了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好吗?”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依江面露喜色,偷偷扭头看向角落处正在使用摄像机录下一切的同伴,就在她等着男人走下来的时候,却听到对方腰间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她两眼紧紧盯住男人的一举一动,看着他面色几改,最终接起了电话。
“我爱你!我只不过想爱你!你为什么要伤害我!”悲痛的嘶吼被风吹得破碎不堪,依江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然后将手机狠狠抛下楼,一道极美的弧线,却听不到坠地的声响。
风依然扯着人来回摇晃,依江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你先下来,我帮你去找她,去说服她!既然你给我们打来电话,肯定还是抱着希望的对不对?我有信心能够说服她的!女人嘛,其实看起来冷硬心肠,其实很容易感化的!你留意点脚下,不然一不小心就像刚刚那个手机一样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们女人都一样,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男人不禁松开一只手,指向天愤恨谩骂,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依江提着一颗心,目光紧紧追随。他的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却脚步一晃,身影仿佛倒下的旗帜,顺着风翻下楼外。
“啊——”最后的声响是依江的尖叫,划破长空。整个世界都仿佛寂静了,只有呼啸的风声,还有远处钟楼准时响起的报时。
身后的小马跳了出来,迅速扑向围栏:“他还没死,没掉下去,依江你快来帮我一把!”
荀依江猛然回过神,呼啸的风声中,她听到了气若游丝的求救声:“救我,快点救我,我不想死……”
她撑着围栏走过去,只见男人的两只手,都死死抓着底部的栏杆,脸已经吓得惨白,脸上纵横着的都是泪水。依江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也吓出了眼泪,小马正在试图去拉男人的手,依江怕他力气不够,转身抱住他的腰奋力往后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两人的力气都快用尽,男人终于攀住了露台的边缘,撑着腿翻了进来。依江松出一口气,随即瘫软在地,而刚沾上地面的男人,却面朝着蓝天躺着,两眼一翻,竟昏厥了过去。
“靠!吓晕过去了!”小马伸着手臂擦了把额头,走过去瞥了两眼,“警察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来?依江,你说我们拍的能上头条吗?独家哎!”
依江缓缓抬起眼皮,残阳如血,她的力气仿佛回不来了,声音也轻得快要飘起来:“再打个电话,快,再给120打个电话!”
这是荀依江第一次来警局,那个身穿制服的小哥长得浓眉大眼,只是看着她的目光却毫无温度:“荀小姐,你说你和当事人没有关系,那么事发时你怎么会在现场?”
“他给我们热线打来求助电话的,哦对,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我是接到线索才赶到现场的。”说罢,她下意识去包里翻证件,顶着小警员冰冷的视线,她的动作却生生停住了:“抱歉啊同志,我的证件丢在办公室了。”
她敛下眉,低头乖乖地不再挣扎,其实她是带了证件的,只是一张见习证无非是雪上加霜。接到热线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在办公室枯坐一个上午了,记者们全都外出采访,却没有人留意到她这枚小菜鸟,就在翻了无数遍的报纸,又刷了无数次的微博之后,她接到了这宗劲爆的热线电话。
“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记者小姐你能帮帮我吗……”
她竟然忘记自己的见习生身份,找到另一个见习摄像搭伙,坑蒙拐骗地借了摄像机一路狂奔到到世源大厦,接着就发生了惨不忍睹的那一幕,如果不是小马救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审讯室外的大厅里挤满了当事人的家属,铺天盖地的哭喊和谩骂,她实在没有勇气走出去。
“走吧,”警员小哥拍了拍她的肩,“我给你领导打过电话了,你去休息室等着。”
她硬着头皮往外走,刚踏出审讯室的门,当事人的母亲便疯了一样地扑上来,精确无误地揪住她的头发,拽着她往前拖行了几步。依江只觉得头皮一阵热滚滚的麻,随即痛感才传输到大脑神经中,她抱住头挣扎起来,委屈和心酸随着眼泪滚出眼眶。
“你哭什么哭,你有什么脸哭,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都是为了你我儿子才会这么想不开!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非要我家破人亡!要是我儿子醒不过来,我就让你给他陪葬!”妇人的拳头雨点般砸在她的脊背上,有人上来拉架,可混乱间她却不知被谁的指甲刮了脸,手一抹,殷红的血。
小马上前拉出依江,小伙子急得嗓子都哑了:“大妈!你认准人好吗?好歹是我们救了你儿子,不然他早就掉下去了!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依江默默拉住他的衣角,摇了摇头。她被送进休息室,身边只有难兄难弟的搭档小马陪伴。脸上的血痕已经干涸,她一动不动地僵坐着,原本的委屈和心酸都化无乌有,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
“依江,我们是不是完了?”小马猛灌了一杯水后,终于问出心里最担心的问题。
“为什么完了?”她面无表情地扬起眉毛,“人又不是我们推下去的,只不过是受了惊吓,很快就会醒的。”
小马欲言又止:“可是我们私自……”到底话还是没能说下去,能进电视台里见习,爸爸可是找了好多好多的关系,送了好多好多的礼,也低声下气地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是这才刚来一个礼拜就碰上这样的事,原本、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能做个独家新闻辉煌一把。他闭了闭眼睛,又想起什么:“你知道他们打电话给谁了吗?是森爷!传说中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的森爷!”
这不是依江第一次听说森爷,不过是个声名在外的金牌制片人,能有多可怕?她努了努嘴,嘀咕:“又不是黑社会……”
“比黑社会还可怕吧,”小马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他一定会赶我们走的,我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