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刮过,吹得夏翎脚下不稳,差点摔倒,一旁的满月赶紧扶住了她。
夏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园子:
园子四四方方,到处种着梅花,梅花的花瓣被风裹挟着到处飞舞,三岁时父母和兄长陪她一起种下的杏树还伫立在东墙角。
这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是没被抄家前的夏家后院。
“满月,今日是什么日子?”
夏翎转头抓住满月,神色有些激动。
满月脸上挂满泪珠,她仰着头,一脸的惊恐: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今日的事吓着了?今日是宣化三十六年腊月初十啊。”
夏翎浑身一僵,她这才惊觉自己和满月俱是一身缟素。
宣化三十六年腊月初十,父亲死讯传来,夏府被抄,母亲自缢的日子。
她打个冷颤,提起裙摆顾不上旁的,发疯一样向着府中主院狂奔而去。
但愿,但愿,还能来得及。
母亲,您千万要等我啊。
待她冲到主院跨过院门,一眼就看到母亲贴身的大丫头腊梅正跪在正门口痛哭。
夏翎脚下一软,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腊梅和满月赶紧去搀扶她,夏翎扯住腊梅的手,声音都颤了起来:
“腊梅,母亲,母亲她?”
腊梅“噗通”一下,跪在她身旁放声大哭:
“小姐,夫人,夫人她去了。”
就算重来一遍,还是不能救父母亲么?
天空突然落起雪来,北风夹着雪花在她周身打转,夏翎感觉不到冷,她只感觉透骨的悲凉,她的重生有什么意义?是上天在和她开玩笑么?如今她重生了,却依然救不了父亲,留不住母亲,就连哥哥最后一面也依然未能见到。
院门外响起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夏翎猛然抬头:
是封南胥带着人来了,他一袭锦缎蓝袍,傲然英姿,身形挺拔,高挺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唇畔,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夏翎。
样貌还是这般撩人心弦,但夏翎却垂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她心中冷笑:
自己上一世就是被这幅容貌惑了心,被他今日接下来的举动迷了眼,才落得那般凄惨的结局,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陷入其中了。
“夏小姐,节哀。”
封南胥开口,声音低沉浑厚,蕴含着恰到好处的绵绵情意和深切悲痛。
但夏翎怎会忘记?前世,也是这个低沉惑人的声音对着寿亲王府侧妃符青霜冷冷吩咐:
“着人看好夏翎,不可放她出府,不可让她与外人接触。”
那是封南胥带夏翎回府的当天,然而他连假装的宠爱都懒得给,夏翎前脚踏入府门,封南胥后脚就对着符青霜做了那般的吩咐。
那日的符青霜头束高髻,粉面朱唇,肩披锦帛,长裙拽地,明媚照人,直把未施粉黛,因悲伤而面色苍白的夏翎比得愈加瘦弱憔悴。
符青霜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更是封南胥的解语花,虽只是侧妃,但寿亲王府中无正妃,寿王府一众事宜俱由她操持,她等于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一脸温柔的符青霜款款走上前,拉住夏翎的手:
“殿下放心,妾身一定安排好夏家妹妹。”
她还当着夏翎的面直接了当问封南胥:
“殿下,今日可要安排夏妹妹去您房里?府中晚间是不是也要稍事布置,热闹一番?”
刚被魏帝训斥过贪图美色,不堪大任的封南胥正满心烦闷,他瞥一眼兀自还在戚戚哀哀的夏翎,心下一阵不耐烦,皱着眉头挥手:
“一个罪臣之女,热闹什么,是嫌父皇骂本殿骂的还不够么?”
符青霜赶紧跪地告罪:
“殿下息怒,是妾的错。”
封南胥面无表情,手一挥:
“同你无关。”
符青霜顺势起身,走上前去爱娇地靠在了封南胥身上:
“殿下不必气恼,皇上气几日也就过去了,届时咱们再热闹也是一样的。”
“不必热闹,你且记住我的吩咐就是了。”
彼时夏翎虽察觉到了封南胥的冷漠,心里却满是希翼,她天真地想:
殿下为了救我,刚挨了圣上训斥,此刻心中烦闷也是有的,只要我日后真心待他,自是能暖到他的心。
夏翎就这样被符清霜安排进了灵雀楼,那里住满了封南胥后院的各色美人,有御赐的,有旁人为巴结他送的。
一众美人之中最得宠的有两位。
一位出身青楼,名唤燕舞,据说是身轻如燕,能在荷叶上起舞,故得名燕舞,封南胥喝花酒时对其大加夸赞,隔日就有人将燕舞赎出送与了他。
燕舞得宠,靠的可不全然是美貌和舞技。
那燕舞本就是龙蛇混杂之地出来的,何其精明,她一进府就看明白了,寿亲王府男主人是封南胥没错,但负责这府中大小事务,掌控府中家馈的却是侧妃符青霜。
故此,她进府后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争宠,反而是去向符青霜表忠心。
符青霜趁机借由燕舞的手,处理了不少封南胥宠爱过的美人。
另外一位是位良家子,名唤宋妙人,据说她进府是因为样貌同符青霜有那么两分的相像,得宠则是因为弹得一手好琵琶。
符青霜亲自送夏翎去灵雀楼,一群莺莺燕燕听说来了新人,俱都跑出来瞧热闹。
本来热闹喧哗的厅堂里,符青霜不过微微扫视了一遍,立时就安静了下来。
符清霜清清喉咙,开始和大家介绍夏翎:
“这位新来的妹妹名唤夏翎,原是夏元帅府上的小姐,如今来了咱府上,就和大家伙儿一样,都是王爷的人儿了,大家日后可要好好相处才是。”
“哎呦,王妃,夏小姐这等身份,如今也和我们这些人一样了么?”
燕舞率先发了声,她声音本就有些尖细,此刻语调上扬,更凸显了戏谑嘲弄之意,灵雀楼里众人皆知她的来历,她这话一出立时就引起了哄然大笑。
符清霜浅笑着嗔了她一句:
“你这坏丫头,夏妹妹初来乍到,脸皮薄,你不许打趣她。”
符青霜这话语气娇嗲,带了三分斥责,七分纵容,众人自是听出了其中意味,为讨好符清霜,立时又有一个美人大胆开了腔:
“便是从前有什么不同,如今既然来了灵雀楼,也是和我们这班姐妹相同了。”
说话的是通州知府送来的瘦马。
看着那瘦马一边贬低夏翎,一边讨好地望着自己,符清霜心中一下舒坦了。
符清霜对自己的出身素有心结,想当年若不是封南胥坚持,凭她符青霜一个五品官员家的庶女,是如论如何没资格做这寿亲王府的侧妃的。所以她容不得这府中有出身比她高贵的侍妾。
眼下帅府虽然被抄,但夏翎帅门嫡女的身份却是真真切切的,故夏翎甫一进门,她心中就起了不快。
众人见符清霜竟然没有出言训斥那大胆插话的瘦马,一群人精立马都悟到了符清霜的意思,纷纷开始七嘴八舌的调侃夏翎。
其时,夏翎并不大能听得懂那些人说的话。
她父亲母亲相爱甚笃,帅府中没有侍妾,所以夏翎被宠得极其单纯,从不曾见识过这般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和争宠。
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人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只是眼前这场面实在非她能应付,也只能默不作声忍着。
待众人嘲弄完,符清霜心里痛快了,这才手一挥止住了议论:
“好了,在咱们府里,姐妹们玩笑开得,爱吃爱俏也许得,唯独一点,勾心斗角容不得,若我被得知有什么阴私腌臜之事,定不会轻饶。”
众人顿时都禁了声。
符清霜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夏翎往二楼走去:
“你就住妙人隔壁吧,她性子温顺,待人和气,你若有什么不明的,问她就是。”
说着,抬手招呼了宋妙人过来。
夏翎对宋妙人第一印象十分好。
那日,宋妙人是为数不多的全程没有开口讥笑她的人。
宋妙人生得眉清目秀,端庄温婉,一眼就能瞧出来她同灵雀楼里其他人不同。
宋妙人出身小宦之家,虽父亲只不过是个县丞,但家中只有她一女,自幼也算娇养,后来因为父亲贪墨被查,宋妙人为救父亲,托人走了封南胥的路子,自请入府做了一名美人。
“忘了过往,在这里也能过得下去。”
宋妙人见夏翎一直愁眉不展,那日是这般安抚她的。
夏翎心中挂念哥哥,思念爹娘,心中十分难过,又无人诉说。
后来夏翎见宋妙人比自己大几岁,人也瞧着诚挚,不由对她敞开了心扉:
“妙人姐姐,你想爹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