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魅魔

小雨最近愁眉苦脸,手里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子,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少爷苏叶前几日在棋馆露了一手,不知怎么的就被传成了神仙,说他棋艺通神,能预测未来。

这谣言越传越离谱,现在竟然有人说少爷用过的东西能治病,还能保佑儿子金榜题名,甚至能让老母鸡多下蛋!

这不,最近苏府门口天天有人蹲守,就为了捡少爷掉落的树叶、碰过的石头,甚至还有人想高价买少爷倒掉的洗澡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小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小雨,还在发愁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苏府里另一个丫鬟玲珑,扭着腰肢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胭脂盒。

“玲珑姐,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小雨苦着脸说道。

玲珑掩嘴一笑,“这可是好事啊!你想想,少爷用过的东西这么值钱,咱们要是……”她凑到小雨耳边,低声说道,“把少爷的贴身衣物拿出去卖,肯定能赚一大笔钱!”

小雨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行!我不能背叛少爷!”

玲珑不以为意,“背叛什么呀?你拿一件旧的,再给他换一件新的不就行了?他也不会损失什么。再说,你不是一直想给少爷买个上好的护心镜吗?就你那点月钱,得攒到猴年马月去?”

小雨咬着嘴唇,内心有些动摇。她确实很想给少爷买礼物,可是……

玲珑见她犹豫,继续加码,“你看,这胭脂多漂亮,有钱了就能买好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说不定啊,还能把自己当礼物送给少爷呢!”

小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玲珑姐,你说什么呢!”

玲珑笑着推了她一把,“害羞什么?想想,漂漂亮亮地站在少爷面前,他一定会喜欢的!”

小雨还是摇头,“不行,我还是不能做这种事。”

玲珑见劝不动她,撇了撇嘴,“真是个榆木脑袋!放着钱不赚,活该你穷一辈子!”说完,扭着腰肢走了。

玲珑走后,小雨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玲珑最后一句话:把自己当礼物送给少爷……她的脸颊越来越红,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砰砰乱跳。

苏叶在洛城多逗留了几日,为猎杀地龙做准备。空闲的这几日里,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城防营,露了个脸,值了个班,也算是尽了职责。

晨曦没有驱散严寒,反而让城墙上守了一夜的武士浑身潮湿。

水汽遇到了铁甲,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苏叶身着玄色劲装,负手立于城头,任凭寒风吹拂,衣袂飘飘。远处,晨曦初现,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意。

“校尉,值了一夜岗,辛苦了!”老马的声音在苏叶身旁响起。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走到苏叶身边,饱经风霜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去我家喝口热乎汤吧!暖暖身子!”

苏叶本想拒绝。他知道,小雨应该已经在家中备好了热腾腾的汤饼等着他。

如果没记错,自己快要满十三岁那年,这个小丫头就被派遣到自己身边了。当时自己还在大东山上的玉龙观里跟着师父修行。小雨便是那时被派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她的到来,很是为自己的修行生活增添了一抹明艳的色彩。

“我老娘最近听我说营里来了个年轻主官,说一定要把你请来家里坐坐!”老马见苏叶犹豫,连忙补充道,“我家就在城墙西边三里地!很近的!”他咧着嘴,露出憨厚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看着老马咧着的大嘴还有紧张搓着的手,苏叶略微动容,点了点头。

“娘,俺回来了!俺把主官请来了!你不知道哩,他还是左校尉!”

屋子里有咳嗽声传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连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但苏叶却是心中一紧,愣住了。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苏叶一时却有些震惊于老妇人的面容。

屋内火塘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气。苏叶跨过门槛,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老妇人正躬身慢慢收拾着门前的柴火,虽是粗布衣裳,却掩不住那一股子与这山野格格不入的……妖娆媚态。

的确,听老马先前所言,她已年近六十,但是脸上皱纹极少,眼角只有几丝浅纹,身子笔直毫不佝偻,除了那一头银发外,很难相信这个老妇人是眼前这个糙汉的母亲。

老妇人身上没有任何修炼过的痕迹,但是却偏偏容颜不老!

长生之人,居然是长生之人?

无需修炼,天生就不会老去,还有那股透骨的魅意……苏叶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曾经说过,山林深处有魅魔,容貌极美,妩媚至极,体滑骨酥,而且容貌常年不老,即使将死也没有年老之态!

苏叶很想知道师父关于“体滑骨酥”的结论从何而来……

不过魅魔又怎么会有个糙汉儿子?

不,魅魔怎么可能有儿子!

苏叶跟老马巡逻过几次,知道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武者罢了。

何况,这老妇人也并非真正的不老,岁月还是或深或浅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莫非是我多心了?

“长官,进来坐,暖和!老身身体不好,在外面吹不得风。”

苏叶自知失态,连忙走进屋子。

屋子里,砖砌的火炉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斑驳的墙壁上,跳动着温暖的光影。

一口黑黝黝的铁锅架在炉子上,锅盖微微倾斜,一股浓郁的麦香夹杂着肉汤的鲜味,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屋子虽然陈旧,墙角的蛛网和屋顶的裂缝都诉说着岁月的痕迹,但地面干净整洁,桌椅也擦拭得一尘不染,看得出来老马的母亲是个勤俭持家的女人。

老马搬来一张小木凳,招呼苏叶在炉子边坐下。

他拿起一个粗瓷大碗,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仔细地擦拭了几遍,然后从锅里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小心翼翼地走到炕边,递给了斜倚在炕上的老母亲。

苏叶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对老马的印象又添了几分好感。

他接过老马递过来的第二碗面汤,轻轻地吹了吹,感受着暖意从指尖传遍全身。

“老身依着年龄,叫长官一声后生。”炕上的老妇人精神矍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透着慈祥和善意。

她说完,忍不住“咳咳”地咳嗽了几声,老马连忙放下手中的碗,走到母亲身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老妇人慈爱地望着满脸胡须的老马,眼神中充满了宠溺。

“老身自知活不长久,不知道还能不能熬不过这个严冬……”

她停顿了一下,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老马连忙给她顺着气。

“还请长官日后替我照顾一二,若是能说个媳妇……咳咳……咳……”

老妇人费力地把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大口喘着气,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老马焦急地揉着老妇人的心口,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无助。

“那老身,也没什么牵挂了!”

老妇人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靠在炕头上,双眼微微闭合。

“娘!你别这样说……”

满脸胡须的粗糙汉子,此刻像个孩子一样附倒在老妇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他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着老妇人干枯的手,泪水顺着满是胡茬的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老妇人的衣襟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间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屋子。

苏叶静静地坐在一旁,感受着这沉重的气氛,心中也泛起一丝酸楚。

在老马家喝过面汤后,苏叶独自站在小院之中。

凛冬的寒风呼啸,拍打在西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即使在老马家的小院里,也能感受到城墙带来的压迫感,仿佛一块巨石悬在头顶。

苏叶站在院中,望着墙头烈烈飞扬的洛城旗帜出神,估摸着时间,已是近午。

老马从屋内走出,手里端着一碗热茶,热气袅袅升腾,驱散了些许寒意。

“大人,这都午时了,干脆今天就在我家吃顿便饭吧?后面几天没有您的轮值。”

苏叶接过茶碗,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暖了身子。

“今日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回去后我还得补个觉呢。”

笑着拍了拍老马的肩膀,“你这院子虽小,却挡风遮雪,是个好地方。”

“托大人的福气。”老马憨厚一笑。

两人相视而笑,苏叶心里觉得老马是个实在人,孝顺,又不卑不亢。

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老马啊,你可知道,我府上是哪一位?”

老马闻言,神色一凛,朝着城墙的方向拱了拱手:“下官略有耳闻,营里的弟兄们都传开了,说您是咱们洛城大将军苏林的公子!”

他略微躬身,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

心想这位年轻的军官直接挑明问自己,莫非是……有意提拔?

若是如此,自己那右校尉的职位……说不定能再往上动一动?

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在边关这苦寒之地,升迁的机会比春雪还少,若是能得这位少将军的赏识,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然而,这丝希望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燎原,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下一刻,老马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悲伤,这悲伤仿佛是从眼前的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少年郎眉头紧锁,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的甲胄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辉,却掩盖不住他眉宇间淡淡的哀愁。那光辉,像是破碎的镜子反射出的光芒,零散而黯淡。

不过十六岁的苏叶,用左手的刀柄轻轻拨弄着地上的积雪,一下一下,像是拨弄着自己纷乱的思绪。

他的语气幽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虽是我父亲,但我却不想当……”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那未出口的话语,像一块石头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九岁那年就被他送上了大东山,跟着张道长修行。”

“大东山……那可是山林茂密,妖怪出没的地方啊……”老马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一丝畏惧。他难以想象,一个九岁的孩子,是如何独自一人在那深山老林中生存下来的。

“您那时候才九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置身于那阴森可怖的大东山之中。

“是啊……”苏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直到去年,师父要云游,我才下了大东山。回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空洞,仿佛透过老马,看到了连绵起伏的峰峦,看到了那段被云雾笼罩的岁月。

“六年啊,九岁之前,我几乎没见过他,他常年在外领兵,和天启城打仗。我娘……在我五岁那年就病逝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风穿过山谷,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像藏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是我的父亲,可我感觉不到丝毫父子情谊。”

苏叶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迷茫,“我不知道我该爱他,还是恨他。”

他转过身,看着手足无措的老马,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刚才的苦笑更让人心疼。

“这些年陪我最多的,是我的一个小丫鬟,跟了我三四年了。老马,我真羡慕你啊!”

老马更加慌乱了,哀伤的少年遇上不知所措的糙汉,这场景让他无所适从。他搓着手,局促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您这话说的……我就烂命一条,有啥好羡慕的……”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将军。

苏叶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环住双腿,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雪声吞没:“你还有母亲啊……”这简短的一句话,却包含了无尽的悲伤和羡慕,让老马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冬日午后的阳光更加明亮了些,却在这时,一声突兀的“砰”响打破了院中的宁静。小院的木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提着个大大的食盒,孤零零地站在风雪中。

是小雨。她见苏叶迟迟未归,便一路寻来。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小雨快步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孤独的少年,仿佛要将他融化在自己的怀抱里。食盒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盒内的食物散落出来,却无人理会。此刻,唯有这无声的拥抱,才能慰藉彼此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