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吏部尚书王直接过话头道。
“臣等诸人,苦劝陛下准备仓促,万万不可仓促出征,然王振以诡言诱骗主上,亲征已成必然。”
斜眼看了眼王直,这货是做什么,表达自己劝过朱祁镇别去的功劳?
待到王直说完,胡濙又接着开口道。
“七月十二,又令在京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官军操练者,人赐银一两,胖袄裤各一件,鞋二双,以炒麦三斗(三十五到四十斤)作一月行粮,兵器共八十余万,又每三人给驴一头为负辎重,把总都指挥人加赐钞五百贯。”
“七月十五,中元节,癸巳。”
说着,胡濙无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朱祁钰就接过话头道。
“陛下令本王为京城留守,驸马都尉焦敬相辅。”
“确实如此。”
闻言,站在于谦身侧的驸马都尉焦敬点了点头。
“次日,七月十六,甲午。”
就在这时候,胡濙抬起头来,看着屋顶,缓缓的念出了一个个人名。
“五军都督府并京营将官,太师英国公张辅,太保成国公朱勇,镇远侯顾兴祖,泰宁侯陈瀛,恭顺侯吴克忠,驸马都尉井源,驸马都尉石璟,平乡伯陈怀,广宁伯刘安,襄城伯李珍,修武伯沈荣,建平伯高远,永顺伯薛绶,忠勇伯蒋信,左都督梁成,右都督李忠,都督耿义、王贵、毛福寿、吴克勤、高礼,都督同知王敬,都督佥事陈友安、朵儿只等将。”
“大明六部九寺众文臣,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棨,通政司右通政龚全安,左参议栾恽,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大理寺右寺丞萧维祯,太仆寺少卿刘容,鸿胪寺掌寺事礼部左侍郎杨善,左寺丞张翔,翰林学士曹鼐等人。”
“出兵,北伐!”
说到最后,胡濙声音凄厉,眼角早已在不知何时,留下了两道浑浊的泪水。
“。。。”
听胡濙念人名,念到一半,朱祁钰就不忍的转过头去,抽了抽鼻子。
朝堂之上,他能对着朝堂众臣侃侃而谈,以安军心。
但在此刻,他不得不承认。
土木堡一战,几乎是打断了大明的脊梁。
能跟着朱祁镇一路北伐的,几乎都是朝中的少壮派官员。
你说像是胡濙、王直这种六七十的老家伙,是不会带的。
结果就是,在麓川方定,福建乱民又起的情况下,京城仅剩的将领和储备将领几乎被打空,六部尚书两人、侍郎两人,其他大大小小官员无数。
五军都督众将官,马革裹尸。
六部九卿众文臣,战死沙场。
不知是谁呜咽出了第一声,渐渐的,整个偏殿中,响起了一阵啜泣之声。
他们是大明的明公,是大明的六部尚书,肩膀上担负的,是大明的天下万民。
在奉天殿上,他们不能哭。
当此国难之时,他们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懦弱。
若是连他们都心生畏惧,消息传出去,民心一坠,这京城就不用守了。
然而此刻,随着胡濙说出了随征文武官员的名字,众人终究是悲从中来,哭出声来。
别人可能还对土木堡之败,对那些个文武官员们存活抱有希望,但他们不会。
他们都是大明最顶尖的那一层聪明人。
那锦衣校尉袁彬,能从怀来将朱祁镇亲笔赎身信带回京城,就已经宣判了随朱祁镇大军出征的那些文武将官的下场——横死沙场。
士卒民夫混杂在一起,中军被破,皇帝被俘,一片兵荒马乱之下,必然是人马互相践踏,那些个草原上的蛮子,当此之时,必然是乘胜追杀。
而彼时正在组织明军抵挡的将领,那里会顾得上那些个文官?
种种乱像之下,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朱祁镇的亲征大军,是又渴、又饿、又冻、又怕,再加上也先从旁进攻,直接导致炸营。
窑变了,水漫腰了。
在后世,还有一个人打仗和朱祁镇土木堡之战的输法,那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一脉相承。
淮海战役,秃头第16兵团,长腿将军孙元良。
同样的被人围攻,干掉部分兵力。
同样的饥渴交加。
一个是在大军取水之时,趁着阵型紊乱,四面冲杀。
一个是在突围之后,夜晚休息时又被人尾缀其后,夜晚突袭。
其结果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土木堡之变,大明随征文武官员,生还者了了。
淮海之战,孙元良八万人,正面被歼一万人,一夜突围之后,仅余四百多人,余者不是被歼被俘,就是四散而逃。
军中炸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谁来都不好使。
“胡尚书。”
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旁,朱祁钰止住了心中的悲痛,看向已经站在沙盘一侧的胡濙问道。
“方才你说了那么多,本王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看着对方,朱祁钰问出了后世的讨论最广的一个问题。
“本王虽从未亲自带兵征战,但也素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陛下北伐大军的粮草,是如何供应的?”
“供应不上,根本供应不上。”
听到郕王的问题,胡濙还未回答,就看到于谦痛苦的摇头道。
“八万京营精锐,十二万卫所士卒,三十万民夫及所需口粮,那里是在仓促之间就可备好的。”
“陛下临走之时,将京中粮草抽调大半。”
“而为了尽快凑齐随征民夫,顺天及周遭诸府,更是强拉壮丁。”
“然而,据随行官员传回的公文,大军出征十日,军中便已出现缺粮之事。”
“且如今正是秋高之时,大同、宣府等地阴雨连连,天气骤冷,沿途更是不知道冻死饿死多少人丁。”
“及至今日早有传言说大军在土木堡惨败,朝廷如今依旧还在北直隶、河南、山东等地招募民夫。”
“帝王此般行事,只是百姓化为遍地饿殍,此乃吾朱家之罪矣。”
听到于谦的话,朱祁钰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即扶额轻叹一声。
“方才,大殿之上,有人言欲南迁。”
重新将目光放到身前的舆图之上,朱祁钰转头看向在场众人道。
“他们,担忧的是也先进攻京城,这京城若是守不住,我等就只能沦为那也先的阶下之囚。”
“但本王担忧的是,若是也先不来进攻京城,而是冲着宣府、大同攻去。”
“一旦大同、宣府两地城破,那我大明却是不南迁也不行了。”
“殿下何出此言?”
听到郕王的话,在场众人都是一惊,而坐在珠帘后的孙太后,更是惊的站了起来。
你现在说着丧气话,那刚才在奉天殿上的那些话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