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馆内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吧。”
进入房间，关上房门，拄着拐杖的武守山沉声问。
许有田摸了摸稀疏的胡子：“还能顶一阵子。”
武守山呵呵一笑：“我虽然不管账，可有眼看的。老三，你实诚跟我说。”
许有田叹口气：“这个冬天会十分寒冷，不准备好的话，恐怕很难过。但熬一熬，总能过去的。”
武守山眼皮垂落：“从明天开始，不用再给我炖药了。”
“这怎么行？”
许有田一下子急了：“那可是给你吊命的药！”
武守山自嘲一笑：“苟延残喘罢了，我现在的身子，早非药石可医，不管喝多少药，都是无济于事，等于把钱白白地扔进了水里。这钱，不如用在阿生身上，才更有价值意义。”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是坐馆，我说了算。”
武守山态度坚决：“咱们虽然不能让阿生天天吃上好的，更吃不起药膳，但最起码，得让他吃饱。若是饿着肚子，还怎么练功？”
面对大师兄平静的眼神，许有田叹息一声，不再争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阿生，你进步神速，远超预期。从今天开始，我要教给你的，是鹰爪功的核心打法。”
第二天，许有田叫来陈神生，开口说道：
“之前已经与你说过，鹰爪拳以指见胜，处处抓打对方筋腱穴位，沾衣号脉，分筋错骨。那么，首先你得认识、以及认准人的筋骨经络的分布位置；你得知道什么是穴位，它们各自的功能作用又是什么。”
“不管是道家，还是医家，而或功家，对于人体的窍穴皆有很深的研究理解。虽然各有说法，但基础的理论大同小异。众多窍穴分布周身，数以百计。其类型分单穴、双穴、奇外穴、阿是穴等。而公认的要害穴，共有一百零八处，其中死穴三十六……”
他娓娓道来，陈神生则认真听讲。
“这些知识，讲得再多，都不如上手一摸。你随我来。”
带着陈神生进入内宅。
此时厅中摆设一物，一人高，用块黑布罩住。
许有田伸手掀开黑布，登时露出一具造工精巧的木人桩，五官齐全，手足兼备。
木人桩乃武道辅助器材，被广泛应用，不同流派，制法不同。
眼前这具木人桩，完全仿造真人比例，厚实的木材表面上，用红笔标注，端端正正地写上各种筋骨、关节、窍穴的名称。
密密麻麻，数量繁多。
“为了制造此桩，从你师公着手开始，武馆上下齐心合力，耗时数年之久，才有现在的成果。”
许有田不无唏嘘地慨叹道。
对此，陈神生能够体会。
在这样的时代里，科学欠缺，资讯信息的传播蔽塞而落后，很多资料不是那么容易收集得到的，主要靠一代代人的摸索、积累。
各门各户，又敝帚自珍，不愿意拿出来交流。
高深的不用说，便是酒楼饭馆的一份菜谱，都可能成为秘传。
师公武贺在当上赤脚医生之前，曾攻读诗书，只可惜考不过院试，考不中秀才。
不过他有这一份知识文化的底子在，教出来的徒弟，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濡染。
与此同时，还教学跌打正骨等医疗手段，制有独门的药酒和金疮药那些。
算得上“医武双修”了。
许有田伸手摸着木人桩的头部，那儿已经被摸出一层包浆来：“阿生，接下来你要熟记所有筋骨关窍的名称和部位，并能在实战中灵活运用，一击即中，那就学成了。”
“我会认真学的。”
陈神生态度恭谨。
望着他，许有田神色欣慰：“你的武道天赋卓越，远超吾等。说不定，以后能从外家踏入内家，成就非凡。只是……”
说到这，停顿住了，后面打击士气的话，不宜宣之于口。
他本想说的是：三合鹰爪功有所不同，熬鹰汤的药力颇为邪性，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这一点，始终属于隐患。
当年武贺，用了熬鹰汤后武功突飞猛进，风头甚劲，可十年后突然暴毙，死于非命。
门中诸多弟子先后出现各种问题，猝死、瘫痪、早衰、失智……
而今陈神生的表现固然优秀，适应力惊人，但这样的事情，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突生变故？
对于这个问题，陈神生倒没有丝毫担心。
从第一次浸泡药汁开始，他就感知到此药的“邪性”，对于自己反而是难得的补药，多多益善。
这种感知强烈而正确！
当然，许有田并不知情，他不愿危言耸听，吓着了自家徒弟。
于是干咳一声：“好了，那些事以后再说。你就在这里，先来熟悉人体的关节穴道，能记多少是多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说罢，坐到一边的木椅上，拿起一张报纸看。
看的是《图画日报》，上面报道的内容多为风土故事，娱乐花边，图文并茂：
“交际花方艳芸情场起波澜，昨夜已搬离杜家大宅，回返紫云园。”
这个头版新闻就挺好看的，附带一幅身材窈窕的女人照片，穿着旗袍，波涛汹涌的样子。
味道很足。
若能上手摸一回，此生无憾……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报纸看完了。
他端起杯茶，好整以暇地喝了口，随口问道：“记了多少？”
心里想着，以陈神生过目不忘的本事，在这一阵子，估计能记住十几处窍穴。
“全记下了。”
“什么？”
许有田失声叫道，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双眼睁得大大。
一会才稍稍恢复下来，疑问：“你说的全记住，可是关于三十六处死穴？”
不管什么样的学习，都需要掌握技巧办法，才能事半功倍。
概括起来，不外乎“抓住重点，优先要点”，诸如此类。
比如说关于人身窍穴的知识，那三十六个死穴，正是武道练功的关键部位。
完全掌握，就差不多够用了。
至于别的众多窍穴，星罗棋布，名称五花八门，不乏艰涩拗口的。
想认全、记住它们，可比一般的学习难多了，非数年的浸淫功夫不可。
故而刚才许有田教导陈神生的方法，就是先认大穴、先记各个死穴。
陈神生微一迟疑，答道：“是。”
但其实，他真正的把木人身上记载的所有经脉穴道都记下了，总数一百四十八处。
他还能记更多，但木人桩上的文字信息没得了。
这般超凡能力，已然超越“过目不忘”的范畴，足以惊世骇俗。
许有田下意识地以为陈神生记下的是三十六处死穴，当即开始考核，伸手指向肚脐上七寸：“这里是什么穴？”
“鸠尾穴，经属任脉；重击之，可震伤血管、心肝等重要部位，血滞而亡。”
“这里又是什么穴？”
许有田指的是腰间位置。
陈神生朗声回答：“肾俞穴，隶属足太阳经，关联肾脏，牵动气机，受创可导致瘫痪……”
许有田问得兴起，一个接一个地考下来，考的全是关于死穴的内容。
陈神生则答得顺畅，毫无错漏。
问答完毕，喜形于色之余，许有田又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意味：“阿生，这样下去，很快你就可以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