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是一群穷鬼

季长青循声望去,瞳孔骤缩。

却见那根粗硕的宣命笔已然贯穿苟士祯。

法宝金伞崩裂,碎块纷纷扬扬,四散飘落。

苟士祯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痛苦与惊愕交织在一处,老迈身躯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漆黑如墨。

“现在知道为啥不往坊市逃了吧。”

季长青瞥了一眼神情呆滞的黄二狗。

他又兀自喃喃低语:“可惜,死的不是陆致平。”

自己等人的卖身契与其神魄勾连,虽然他有把握在将来解除,但受制于人总归难以心安。

“老苟,你死得好惨啊!”

陆致平仰天长啸,脚下却无片刻停留,嗖地冲进天河坊。

少顷,震天动地的咆哮自坊市中炸雷般滚滚而至。

一道身披明黄锦袍,头戴三重冠,面庞完全笼罩在阴暗中的古老身影,在八角莲台的带动下升空。

“撤!”

远方那数位鬼面男子见状,毫不犹豫,召回宣命笔,齐齐祭出流光符,瞬间仓皇消失在天际。

恶枭般的声音充满愠怒:“即便是影煞,也要付出代价。”

枯瘦的胳膊探出黄袍,臂膀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焦黑血管,长满肿瘤的手轻轻挥出苍白的寒刃。

恍惚间,季长青隐约看到,那威严古旧的衣袍下,赫然是无数腥臭扭曲、长满口器的触角。

隔着老远,似乎也能嗅到黄袍老者身上那股朽败腐臭的气息。

“啊!”

已脱离视线的遥地,鬼面黑衣人凄厉的惨叫传来。

日影西坠,残月东升,沿街都浸入杳无边际的黑暗,同时蒙上惨淡的冷白。

陆家的黄袍筑基真人徐徐消失在半空。

片刻后,天河坊管事陆景翰带着一群身披重甲的陆家精锐修士冲出,顷刻间便将残余的鱼腩黑衣人杀尽。

残垣断壁间,杨柳的断肢残叶飞得四散,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桩,血大片铺在青石砖道上,沿着缝隙丝丝缕缕渗透进泥壤。

从泥里拔出的老脸颊白唇乌,像是野坟里钻出的亡尸,陆致平双目瞪直,喘着粗气,细密的汗珠顺着脖颈流淌。

“诸位,安全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模糊不清的话,不复意气风发。

养尊处优多年早已磨灭了陆致平的血性,在家族坊市前遇袭更是出乎其意料。

“致平兄长受惊了,弟救护来迟,见谅。”

陆景翰嘴角挂起和煦的笑容:“是兄长继续带着药农回族,还是弟来接手?”

“不劳族弟费心。”

望着姗姗来迟的族弟,陆致平几乎将后槽牙咬碎。

长街大战声响何其惊人,陆景翰若真有心相救,早便来了,而不是全程装聋作哑。

若非沉眠的筑基老祖陆空崖苏醒,惊走影煞杀手,他早已如苟士祯般横尸当场。

季长青并未理会两位陆家管事的勾心斗角,而是悄无声息地在满地尸体中摸寻。

“由奢入俭难啊。”

忙活半天,他擦了把额角的汗珠,长叹口气:“唉!全是穷鬼!”

季长青清点战利品,仅得残破一品黄级法宝两件,清洁符五张,避水符一张,数瓶灵性将丧尽的辟谷丹。

另有一小撮碎灵砂,粗略估计仅够折抵六枚人灵石。

他虽不甚满意,但也心知肚明,修仙界等级森严,资源早已被高门大族垄断。

穷困潦倒,是底层散修的常态。

“小友,干得不错。”

肩膀蓦然被人拍上,季长青一个激灵。

“能跨境破敌,战力胆魄不俗,不愧是我陆致平亲自挑选的药农!”

陆致平看着季长青的收益,笑得和蔼可亲:“我陆家从不亏待有功之臣,这些战利品全归你。”

许是想为自己的狼狈逃窜遮掩,他当着众人的面,大肆夸赞季长青,颇有丧事喜办的意味。

“陆管事,伏击俺们的是啥人啊?为何敢在安邑仙城公然动武。”

黄二狗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打断陆致平的滔滔不绝。

陆致平面色不虞,但还是心有余悸地解释道:“戴恶鬼面具者是【影煞组织】的杀手。”

影煞组织是一个势力遍及全东海国的庞大暗杀组织。

其杀手分为三个级别,追命、夺魂和往生。

方才袭杀陆家车队的,便是最低等的追命刺客。

影煞出手,向来有“十死无生”的说法。

五十年前,曾有朝廷坐镇鹤翎郡的金丹真人张砻套被往生刺客袭杀,震动天下。

当时在位的前代国主莫天冲勃然大怒,诏令三大天侯领兵围剿影煞。

冲突持续七年,最终以虎天侯重伤身亡、暴天侯府满门离奇消失,震天侯代表朝廷与影煞草草议和收场。

和议后不过半年,先国主猝然驾崩于章德殿,死因不明。

朝廷对此事讳莫如深,大肆销毁相关书籍,如今唯有《王朝异闻录》等少数民间杂谈异志中有零星记载。

“至于余下的,想必是那群【天巫会】的贱民。”

陆致平又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不屑道:“哼,试图反仙复巫?简直痴心妄想!”

他正欲再放些狠话,却又被人打断。

“呀,这不是陆伯伯嘛,怎这般狼狈?”

乍响的少女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只是其中揶揄之味甚浓。

季长青循声抬眼望去。

少女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袭焰红的鎏金燃鸢长裙衬托着欺霜赛雪的肌肤,像劈入长街的闪电。

她足蹬朱纹勾银绣鞋,梨木雕成的发簪挽起如瀑青丝,晶莹白皙的小巧耳朵上挂着鲜红如火的精致耳坠,显出极张扬的热烈与贵气。

“城里的仙女,真好看啊。”

黄二狗呆呆地看着少女,提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俺娘说讨媳妇就得找这样的,屁股大,能生娃儿。”

即便少女一眼也没往他这处瞧,他还是闹了个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季长青诧异地看着他,调侃道:“看上了?”

黄二狗害羞地低下了头。

“是沐世兄和清薇侄女啊,不过是一些宵小鼠辈犯上作乱,早已被平定。”

陆致平目光隐晦地从沐清薇玲珑有致的身段上扫过,勉强笑道。

“久闻陆兄战力惊人,有一夜七次郎的美誉,原来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啊!”

沐戴白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胡说,老夫确实曾血战连夜,杀败七名黑魔宗妖女,战绩可查!”

陆致平老脸涨的通红,事关名誉,他当即怒气冲冲地辩驳。

“原来是侄女误会了,清薇方才瞧见世伯蓬头垢面、冠履倒易的模样,险些以为世伯不敌对手,抱头鼠窜了呢。”

沐清薇明眸亦满是戏谑,嬉笑一声,勒住缰绳在陆致平面前停住。

一群婢女立刻绕至马侧,跪伏在地。

修长美腿探出,沐清薇踩着婢子们用背脊托成的肉拱桥,走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