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元年二月二十二日。
紫禁城,文华殿,经筵。
朱翊钧身着常服坐于御座之上,端庄倾听,目不旁询地望着御座正前方的讲案。
讲案之后,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陶大临,朗声讲道:
“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
“陛下,此乃《大学》所言用人之道,圣人言:发现恶人而不能罢免,罢免了而不能把他驱逐得远处的,就是过错,还请陛下知晓。”
朱翊钧颔首称是,表面上一副认真听讲之态。
可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经筵内容之上。
而是在心中不断预演接下来要进行之事,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
毕竟这是他趁机除掉冯保的唯一机会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大殿左右。
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站在朱翊钧身后,双手拱垂,目光低垂,不发一言。
大殿之中,鸿胪寺官引知经筵、同知经筵、侍班、讲读、展书、执事、侍仪等官数十人依品级东西序立。
最醒目者当属于右首的一位头顶七梁冠,身着赤罗衣、腰披赤白二色绢大带,手持象牙笏的中年男子。
此人便是大明内阁首辅张居正。
其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目不斜视,可朱翊钧一看到他,心中便忍不住紧张。
而想到身后的冯保,其身体更是忍不住有些微颤。
他知道这是原身对张居正、冯保的惧意还在。
没办法,谁叫二人对他要求十分严格。
这种严格,哪怕他从后世穿越而来才一个半月,都有些受不了。
张居正还好,最多是劝谏而已。
可这个家奴冯保,却依仗着自己生母太后的信任,独揽内廷之权,隔绝中外,肆意构陷大臣,无人能制。
哪怕对自己这个皇帝也毫无尊重,动不动斥责劝谏。
仿佛他做什么都是错的,有问题的。
如此种种,让他感到十分窒息。
如果朱翊钧没有穿越那便罢了。
可现在朱翊钧十岁的身体中,藏着的可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是断不能接受这种控制的。
因此自上月穿越而来,明确历史走向与细节的的他,选择暗藏锋芒,准备找机会一举扳倒冯保。
而今日就是最好的机会!
“陛下静心!”
就在此刻,一阵呵声将朱翊钧从沉思中唤醒。
只见讲官陶大临停驻不言,拱手望向朱翊钧。
朱翊钧闻言颔首不再多想,一脸歉意地望向陶大林,后者见状再次开始朗声讲读起来。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
经筵的讲述的内容颇多,除了《大学》之外,还有《尚书》、《论语》等经典。
一个内容讲授完毕,一旁的展书官过来帮他把书收起来,然后再展开另外一份书及讲章,换个讲官继续讲。
如此两次,等讲解结束后,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经筵毕,百官贺礼~”
经筵一结束,鸿胪寺官便在一旁高声喝赞礼毕。
以知经筵官朱希忠、张居正、吕调阳三人为首的各官依次而出,站在殿外丹陛上,行叩头礼。
如此经筵才算勉强结束了,不过还剩最后一项。
按照惯例,皇帝会传旨,让知经筵官会率领众人到东顺门享受御赐的酒饭。
可今日百官行礼后,朱翊钧选择沉默,久久没有回应。
一旁的冯保见皇帝如此,脸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自从上月遇到奸贼行刺以来,皇帝越发不专心,老是这般走神。
他上前几步提醒道:“陛下,请遵仪制,经筵毕,赐群臣宴。”
朱翊钧只是默然地瞥了冯保一眼,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一脸平静道:
“大伴,上月乾清宫行刺一事,从上月到现在已过了一月有余,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冯保闻言微愣,显然是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问题。
上月十九日,皇帝乘舆出乾清宫视朝,发现一个男子穿内使服饰,由西阶而下,直直向皇帝扑来,意作行刺之状,可此人没走到多远就被侍卫拿下。
侍卫索其衣中,得刀剑各一具,于是扣住诘之,得之他的姓名叫做王大臣,系直隶常州府武进县人,除此以外一问三不知。
皇帝被其惊吓,便把此事交由他冯保查问,随后回到宫中惊惧不已卧病不起,过了数日恢复如常。
可不知是皇帝受到惊吓还是如何。
除了最开始询问案情,并让他查明情况外,之后便如同忘记了一般,一直没有过问。
这让他也没有急着向皇帝禀报此事。
怎么今日却突然询问起了案情?
冯保心中不免心虚与疑惑。
毕竟这件事他曾想大做文章,只可惜未能成功。
当日行刺之事发生之后,他便觉得此事关系重大,是将政敌高拱置于死地的好机会。
于是与张居正密谋,准备将这个行刺之人与高拱联系起来,假装成高拱因被罢黜怀恨在心,派遣王大臣行刺的假象。
为此他甚至派人准备买通王大臣,让其附会高拱。
只可惜此事并没有成功。
王大臣在审问时候当场翻供,还揭发了自己买通他的事情。
其后事情泄露,群臣纷纷找张居正对峙。
他们二人见状只能作罢。
他也没有了借此大做文章的心思,只想快速将此案了结,于是将王大臣毒哑,让他不要胡乱言语,并火速进行三法司审问,将其定罪绞刑。
原本他想着此事结束了,早上奏疏一到司礼监,他就替皇帝批红勾圈。
想着晚上再向皇帝禀报此事,此事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皇帝不知为何突然质询此事,让他甚是奇怪。
也觉得皇帝真是胡闹。
哪怕询问案情也等经筵结束再问嘛,其也不等经筵结束,非要现在问,让群臣等着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他脸色一正,当即义正言辞道:
“陛下,此事关乎甚大,容奴婢私下详禀。现在经筵还未完毕,群臣在外等候,请陛下赐宴,以赏诸臣。”
他说着便微微抬头望向皇帝。
可让他惊讶的是,皇帝脸上并没有露出愧疚之色,更没有点头同意。
有的只是面无表情的脸色,死死盯着冯保,让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难道大伴觉得经筵赐宴,比朕被刺杀一事还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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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会尽量引用一些史料,确保真实性。可河蟹毕竟一个人,难免有疏漏,如果有什么问题,各位看管可提出来,查漏补缺,河蟹顿首!)
王大臣刺杀一事细节:
是日早,乘舆出干清宫门,有男子伪着内使巾服,由西阶下,直趋而前,爲守者所执。索其衣中,得刀剑各一具,缚两腋下。
诘之,但道其姓名为王大臣,系直隶常州府武进县人,余无所言。司礼监太监冯保奏状,奉旨:“王大臣送东厂究问,还差的当办事校尉,着实缉访来说。”
——《检校万里起居注》
万历元年经筵典仪式以及人员,内容较多,特附于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