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外一片小小的桂花林香气萦绕枝头,一层金色透明结界覆盖住草屋和门前三两株桂树,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金色蛋壳状的结界上绽放出丝丝涟漪。
屋檐下耄耋之年的白眉老道手托瓦钵,身后侍立的少女二八年华,锈有银色暗纹的雪白弟子袍服竟也压制不住其凶性,胸口处一片雪白乍现。
老道手中瓦钵表面色泽斑驳,制式普通,是路边摊贩手里十文三件的便宜货色。
可顺着两人视线望去,那钵中此刻竟能瞧见一方天地,如井边之人俯瞰坐井之蛙。
长尾少年和短发姑娘穿行在一片破旧的低矮房屋间。
老道抬抬手,身穿弟子服饰的少女立即会意恭敬递上茶盏。
老道接过轻抿一口,剩下几乎满满一盏的茶汤手腕一翻倾倒进了瓦钵。
流水闯入瓦钵中的世界在天空中化做一片无边乌云,遮住了星辰,掩盖了月光,夜色变得阴暗,云层在空中翻滚,似乎随时都会降下瓢泼大雨。
钵中乌云汇聚,袅袅烟雾漫出瓦钵,向着身周蔓延。
老道满意地点头,茶盏轻轻磕碰瓦钵边缘,烟雾中霎时电闪雷鸣。
闫青抬头望天,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熟悉的视线,却被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晃了眼。
“明明都到了冬天,天气还这么古怪。”李茜嘟囔了一句。
本还想着如何混过不间断巡逻的北塬军,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当真是来得及时。
北塬军临时营地的篝火肉眼可见地在暴雨下萎缩成小小一团,运兵车的司机骂骂咧咧地躲回驾驶座,帐篷处两只煤油火把挥出归营的信号,巡逻队长官下令调转了方向,仍然步履齐整,皮靴踩踏在水洼中,任由豆大的雨点拍打在脸上,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上来!”
没等李茜反应过来,闫青一把抄起她的腿弯,破鞋踏碎路面,瞬间提速,撞碎雨滴,冲向一处无人看守的铁栅栏,翠绿刀光闪烁,如同砍瓜切菜,在栅栏上破开一个缺口,速度丝毫不减。
巡逻队吹响口哨,士兵们举枪瞄准,只见一团如同幽灵般的幻影冲破囚笼隐入黑暗。
闫青身后传来一声枪响,那不是制式步枪正常激发的声音,更像是发生了炸膛,枪声混杂在雨声里,闫青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那不重要,他前冲的动作丝毫不停。
高速奔袭在沂渠以北的土地上,穿过狂风骤雨,李茜被公主抱在闫青怀里,她不知道少年怎么能跑得这么快,又如何在雨中看清方向,密集的雨水淋湿了衣衫,好像飘在冰冷的河流中,怀抱着她的少年像一叶扁舟,船只颠簸得她几欲呕吐,李茜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雨水,可雨滴绵绵不绝,似乎要将她溺死。
载着她在湍急河流中穿行的小舟速度稍有放缓,李茜没由来地惊慌,这雨大得她睁不开眼,少年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吓人,就像一台正在极限运转的机器。
雨势太大,她只能用嘴吸入空气,用鼻腔呼气的同时排出部分雨水。
少年体温明显上升,呼出的气体吹在李茜脸上温温的,她分辨不出那是何种味道。
很难相信在冬天会迎来这样一场暴雨,明明他们出城之前还星夜当空,万里无云,像是神明掷出骰子,骰子上画着雨滴的模样,于是他们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寒风在耳边呼啸,少年的呼吸愈来愈粗重。
李茜拍拍少年的胸口,“放我下来吧,你已经甩开追兵了,我们不用太急。”
“嗯。”
简短的话语不像是口鼻发出的声音,李茜的耳朵贴在少年的胸腔,少年的心脏如轰鸣的内燃机永不休止地快速跳动,血液通过心脏,被泵进四肢百骸的每一根血管里,肌肉有力地将她束缚在怀中,那声音像是灼热的灵魂在她耳边低鸣。
少年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眨动眼睛的时候,眼皮下一层难以察觉的薄膜覆住了眼球,那是曾经只会在鳄鱼这样的冷血两栖动物身上才能看到的特征。
少年在旷野中奔行,散发着暗淡金光的眼眸如同苏醒的邪灵,在突如其来的雨夜肆意窥视着世界。
因在暴雨中无法睁眼,明明怀中短发姑娘与之近在咫尺,却没能察觉分毫。
沿途荒凉一片,没有砖瓦,没有树木。
雨哗啦啦地下,闫青的步伐越来越沉重,没地方躲雨,别说是李茜,就算是他也会失温而死。
肉体力量的爆发终究有个极限,因超负荷运动而生的热量并非源源不绝,更何况随着风雨的洗礼,体能正在快速流失。
闫青停下,李茜被放了下来,她第一时间脱下湿透的棉衣顶在两人头顶,瞥见了少年眼中的金光,她什么都没说,两人躲在小小的空间下,行走在雨幕中。
少年的一只鞋底不翼而飞,脚步一深一浅,脚心赤裸裸踩在冬日的土地上。
他索性把两只鞋子都脱下,远远丢了出去。
少年抽抽鼻子,他觉得活尸的血已经渗进了自己的毛孔,臭不可闻。
他侧过头瞅瞅李茜的表情,李茜刚刚瞧见过他泛着金光的眼睛后,似乎有意在避开他的目光,望着前方的雨幕,目不斜视。
少年悄悄松了口气,身后的尾巴无意识地雀跃轻舞。
云雾破开一道口子,洒下一道星光,少年敏锐地望向天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星光穿越云层,照耀在闫青和李茜举在头顶的棉衣上,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
院子桂花树下,佝偻的老道悠闲散步,瓦钵被他放在廊下,白袍少女伸出青葱玉指捅破钵中雾气,就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从这小小缝隙里看见了雨幕中的二人。
“师尊是不是喜欢这个姑娘啊?”白袍少女整张脸凑近在‘窗户纸’前皱眉自言自语。
身着玄黑法袍的俊雅男子不知何时白袍少女身后,轻轻把她脑袋扒开。
法袍形制规整肃穆,赤色腰带鲜红欲滴,后腰横着一柄一尺长的短剑,剑刃粉色透亮隐现血光,妖异非常。
碧眼方瞳,神仙之姿,正是混元门号称千咫拦江的虓山君
“吱吱,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你师尊本人嘛。”老道士笑眯眯地看向屋檐下。
俊雅男子面朝老道双手交叠鞠躬行礼,恭敬道:“见过老师。”
“说多少次了,你我平辈论交,没有师徒名分。”老道轻轻挥摆手,眼角含笑继续在小院子慢悠悠散步。
“吱吱,修炼进度如何。”俊雅男子伸手入怀,摸出一枚白玉花钱。
白袍少女见到此物,心中莫名慌张,噗通一声直接跪下。
“师尊我错了,果然还是不该想着采补师祖!”白袍少女委屈巴巴,声泪俱下。
俊雅男子凑在白袍少女耳边轻声道:“那老纯阳要是真能让你给采补了,这天下大乱不得大乱,你自己天赋异禀能够跃阶影响到真仙心神,燎邪心法自会助你大幅提升修为。”
散步的老道脚下一滑差点也跪在了地上。
“师尊没有怪我对师祖出手?”白袍少女看着自家师尊,眼底绽放精光。
“都是自家师祖,就当指导弟子修炼嘛,多大点事儿,修为提升了多少?”俊雅男子小声问道。
“闫清!果然是你捣鬼!”老道干瘦的手掌扶着桂枝,气急败坏道:“我就说你干嘛收个丹顶貂鼠精,还把燎邪传给她,你你你!”
一连三个你,老道显然动了真火。
一道天雷劈中茅草屋上空的金色结界,结界接下狂暴的雷霆,金色蛋壳强光闪烁,自天雷落点荡漾开一圈圈波纹,空气中嗡嗡颤鸣久久不散,金黄的桂花扑簌簌撒了满园,结界光华依旧,甚至更加稳固了些许。
“学生替弟子向老师赔罪。”闫清快步走到老头身边作势欲扶。
“实在是老师修为境界太高,学生望尘莫及,老师神仙术法高深莫测,一身纯阳仙力诛邪不侵,正适合帮助吱吱修行呀。”
“你刚刚说纯阳了吧?”老道面色一凝,自袖子中抽出一柄拂尘。
闫清卡壳。
“你刚刚说了好几次纯阳吧?欺师灭祖的玩意儿!”
拂尘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闫清从心,后退半步,“可是老师你说我们平辈论交。”
“此处没有旁人,抽完之后再平辈论交不迟。”老道脸上皱巴巴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细腻有光泽,拂尘高举,白眉白须重新变黑,竟化做三十余岁的中年道士模样,干瘦的手脚肌肉隆起,竟丝毫不逊色于寻常体修。
“老师,没必要变回本相吧。”闫清苦涩笑道。
“本相抽起来攒劲,一口气抽几个时辰不喘气儿。”
中年道士一手高举拂尘,一手微微下压示意禁声,天地之间风声雨声像是收到了法旨,瞬间安静下来,笼罩茅草屋的结界内被封锁了一切声音。
闫清欲哭无泪,无奈一身玄黑法袍伏地,高高翘起屁股领罚。
啪!一声脆响,这声音蕴含道韵,明明并未在耳中听到,却在混元门山门内每个弟子心中响起。
一个正在出恭的弟子臀部突然一紧,夹断了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