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

洛诺恩王国,边境。

冲天的火光照亮夜空。

尖叫与喊杀声此起彼伏,这小小村落终究无法幸免于北方尸族的抢掠。

当然,尸族是洛诺恩人的叫法,按照尸族人自己的说法,他们也只是修习死灵魔法的阿斯曼尔人罢了。

毕竟北方严寒,死灵魔法又是最廉价的御寒手段,至于有什么副作用?

那不得先活下来再说吗。

“领主大人,该撤了,洛诺恩的边军已经快到了。”

“哼,怕什么?我们有三十个人,再加上一百多的亡灵仆从,只要边军数量不到五百,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大人您说的没错,但也不要太小瞧洛诺恩的正规军,哪怕他们的随军法师很少,躲在军队后面扔法术也是个大麻烦,我们今天赚的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冒险。”

“好吧,那就收拾一下战利品,让你们的仆从别再去找那些躲起来的村民了,赶快回来搬东西!”

……

陆羽躲在一座哨塔上,他远远听着下方尸族们的交谈,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天可怜见的,他前一分钟还在宿舍里喝着快乐水听着歌,忽然就眼前一黑,等他再次恢复意识,就躺倒在了一座由木头搭成的哨塔上。

幸亏他机警,也幸亏他正忙着接收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没有冒然发出响动,否则一定会被下面的尸族们发现。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躲了不知多久,等到下方的声音远去,四周除了火烧木料的噼啪声外一片寂静,陆羽才敢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没办法,他感觉火已经快烧到这里了,尽管哨塔距离村口还有十多米的距离,但那边的火势实在是有些骇人。

按理说尸族们是不会放火的,毕竟劫掠也要讲究一个可持续性,大概是哪个绝望的村民以为火焰能克制亡灵?

陆羽摇了摇头,抛开脑海中无端的猜想,但他很快就龇牙咧嘴起来。

两条腿因为长时间蜷缩而供血不足,现在已经麻了,更糟糕的是陆羽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也一动就痛。

“差点忘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民兵来着,被魔法箭打到胸口才挂掉的。”

陆羽这么想着,赶忙借着火光与月光低头检查了一下胸口。

没有流血,但肌肉牵扯到就会撕心裂肺般疼疼,只是陆羽不懂魔法,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更是个啥都不懂的村野少年,也不知道那黑黢黢的魔法箭到底会对身体造成怎样的伤害。

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身下哨台的木地板发出很不牢固的吱嘎声,整个哨台甚至还摇晃了一下,让陆羽又一次提心吊胆了起来。

乖乖,这哨塔可有四五米高,这要是忽然倒塌了,怕不是要摔成八瓣。

强忍着恐高和剧痛,陆羽放下哨台上的绳索——说起来也幸亏这哨台的绳索是可以收上来的,这才让陆羽免于被尸族们当战利品带走。

顺着绳结,陆羽按照身体原主人的经验一节节下到地面,然后望着在火中燃烧的村落一阵茫然。

他不知道更应该为村民的遇难而难过,还是更应该为自己失去原本平静安宁的生活而难过。

说到底,陆羽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喜欢这个危险而野蛮的世界,他的内心对接受现实仍有抗拒。

哪怕热浪与风雪混在一起扑面的感觉无比真实,但源于灵魂的陌生感仍让这一切如梦似幻。

哪怕继承了布兰克的记忆,陆羽依旧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孤独。

陆羽摸了摸腰间陈旧的佩剑,回想起布兰克记忆里那来自黑暗中毫无防备的魔法箭,更是一阵无所适从。

这是一个魔法的世界,一把曾被布兰克视若生命的长剑并不能带给陆羽丝毫安全感,相反,只会提醒陆羽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不许动!举起手,转过身来!”

一道忽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了陆羽一激灵,也将他从茫然中唤醒。

陆羽没有动,或许是刚刚经受过死里逃生,又或许是明白自己前途茫茫,此时的陆羽反倒是没那么怕死了。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轻轻戳了戳,身后传来嗔怒:

“喂!再装亡灵我可就下手了!”

陆羽不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但他能猜到应该是边军的斥候,其中就有一种被称作“夜莺”的职业,以速度、侦查和隐匿能力著称。

“下手吧,不过在下手之前,麻烦夜莺先生为我解答一下,要如何才能在不许动的情况下举手并转身呢?”陆羽轻笑着说,尽管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幽默感。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但陆羽能感觉到后背的利刃离开了。

等了几秒,身后仍旧毫无动静,陆羽忍不住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如果不是地上浅浅的脚印,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神出鬼没的。”

陆羽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根据民兵训练营的经验来看,边军的大部队很快就要到达了,他索性原地等待起来。

不出所料,远处很快传来马蹄声,听声音仿若奔雷滚滚,数量不下五十。

洛诺恩多丘陵,所以骑兵不多,但各个精良,毕竟骑士大多攀附于贵族或本身就是贵族,一身身明晃晃的铠甲在夜色中如繁星闪耀,有一种独属于骑兵的浪漫。

陆羽一时也看得有些痴了,甚至都没留意骑兵们已经纷纷勒马停在他面前,只觉得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假如现在要问陆羽在这个世界有什么非要达成的成就,那大抵就是——骑快马,穿金甲。

当然,他并不知道金甲是王室近卫军才能穿的,又或许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民兵,我以洛诺恩第七军团第一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向我汇报你知道的一切!”

为首的骑士没有丝毫寒暄,他端坐在马上,用透过面甲瓮声瓮气的声音下达着命令。

陆羽对此也算有所预料,毕竟以布兰克的经验来看,这些贵族打心底里鄙夷乡下人,更何况这世界的一切礼仪都以阶级为前提,陆羽自不会拿别人的缺陷来惩罚自己。

很快,陆羽就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表述了一遍,而且因为心态上置身事外,所以讲起来条理清晰,简明扼要,甚至都没有隐瞒自己躲着不动才逃过一劫的羞耻经历。

等陆羽讲完,一众骑士纷纷用审视的眼神打量陆羽。

他们见惯了乡巴佬的唯唯诺诺和语无伦次,像陆羽这样的气质和谈吐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乡下人身上。

而等到他们查看了陆羽的胸口,确认是被凋零法术所伤,一众骑士的表情纷纷精彩起来。

团长掀开面甲,与旁边的骑士交换了一下眼神,又认真打量了陆羽一会儿,直到看得陆羽浑身不自在,这才换了一副稍显友善的口吻说道:

“嗯……阁下的情报很有用,我大概已经知道是谁来掠边了。”

说着,团长又回头大声喊道:“格瑞因,你留在这里,将消息告诉后面的步兵们,其他人,跟我来!”

陆羽正被对方忽然尊敬起来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却见一众骑士已经策马离开,路过自己时甚至纷纷掀开面甲,行了一个简单的洛诺恩骑士礼。

等到所有骑士都离开,不远处的黑暗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只见对方一身黑色皮甲与披风,用披风上绒边的兜帽遮住面容。

“哼。”

对方发出意义不明的冷哼。

尽管对方是面朝骑士团离开的方向,陆羽知道这声冷哼不是给他听的,但气氛还是冷淡下来。

陆羽原本还想问问骑士们到底误会了什么,态度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现在见对方不像是想交流的样子,倒也没什么问的欲望了。

爱咋咋样吧。

“也不知道黛林娜活下来了没。”陆羽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黛林娜是布兰克喜欢的姑娘,在陆羽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姑,但布兰克在倒下前还幻想着英雄救美来着。

布兰克两年前流亡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正是因为这个单纯而善良的姑娘才让他决定留下,但让陆羽觉得无语的是,布兰克到死都不曾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算了,去她家看一眼吧,反正也要去找点吃的。”

陆羽默默向村子走去,他绕过烈火正旺的南半村,来到一街之隔的北半村。

还好,这条路够宽,火势看样子是烧不过去了,只不过地上随处可见的血迹说明这里也曾是另一种炼狱。

黑色的人影,或者说被团长点名留下来的格瑞因也跟了上来,不远不近,不发一言,陆羽只当对方心高气傲,也就不去理会。

村子不大,总共也就四五十户人,已经有几个胆子大的村民从藏身的地窖或别的地方赶回家中,或呼喊或悲泣,声音在这夜晚显得有些空荡。

陆羽暗自叹息。

这个时代的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个人的悲欢在整个时代的残忍面前不值一提,就例如这些空置的木屋和耕地很快会被当地的乡绅或领主霸占,无人再记得曾经的逝者与悲剧。

对农奴和流民来说,还要感谢逝者空出了一处容身之所。

心里杂七杂八的想着,陆羽很快来到黛林娜的住处,他定定看着门口的道道血痕,一路拖向远处,心中再次叹息。

黛林娜一家总共7口人,其中3个是行动不便的,还有2个孩童,也不知道黛林娜面临这命运的刁难时是何种绝望。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陆羽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

与心理上撕心裂肺的伤痛相比,他还是更愿意像现在这样生理上的撕心裂肺。

何况,至少他还活着。

在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陆羽终于还是迈步走入院门。

院墙一处的木板已经倒塌,入侵者显然是从这里攻入的,然后是木屋破损的屋门,血迹从屋子里就已经存在。

石头垒成的暖炉内尚有木柴燃烧,陆羽点起火把,屋内一览无余,大通铺上只剩下凌乱的被褥和血迹,唯一的一个隔间里也同样凌乱不堪。

正当陆羽打算离开时,身后一同跟进来的格瑞因却轻咦了一声。

陆羽闻声警觉,顿时也发觉异样,他听到隔间的草席下发出轻微的木板闭合声,以及隐隐的抽泣。

“黛林娜?”陆羽尝试着唤了一声。

然后就见草席慢慢掀开,下方地板暗格内冒出一个瘦小的男孩。

“姐姐和哥哥被抓走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呜呜呜……”男孩似是终于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起来。

陆羽心下一沉,又有些松了一口气。

尸族人除了定期需要一些尸骨作为施法材料,也会尝试将活人转化为比普通奴仆更高级的尸巫和巫妖。

黛林娜这样健康又年轻的女性,就算不具备转化女妖的天赋,通常也会被当作女仆来买卖,也就是说大概率还活着。

但就算意识到这一点,陆羽也感到无可奈何。

还能怎样?总不能去阿斯曼尔把人抢回来吧?

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今晚来劫掠的领主,就算找到了,人家有三十多个死灵法师,手下奴仆里更是不乏尸巫和巫妖,陆羽拼上一条命又能砍倒几个?

可看着这个在布兰克记忆中与黛林娜同样懂事又善良的男孩,陆羽似乎也很难说服自己置之不理。

眉头因为纠结而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下来。

陆羽想通了一件事情。

这是乱世,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可事实上人们只会相互防备,所以想要抱团取暖,一个具有高声望和好名声的带头人就十分重要。

陆羽也很难相信别人,所以他决定做这个人。

未必成为英雄,但与其提心吊胆的苟活,不如抓住一切机会去博一把。

男孩哭了没几声,却很快又强忍住,只是会控制不住的抽泣。

陆羽差异,他问道:“怎么不哭了?”

男孩声音压得很低,一张口又抽泣起来:“妈妈说,男子汉不能哭。”

陆羽摇摇头,他理了理男孩凌乱的头发,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只会更难受。”

男孩听完,呜呜的哭了起来。

陆羽没有再去安慰,他静静坐到草席上,回想着穿越前的亲友与种种美好,又看了看满屋的狼藉。

其实他也是想哭的,只不过他终究要更坚强一些。

‘这世上真有连科学都无法解释的魔法吗?’

陆羽静静思考着,暗自摇头:

‘不,人们总把超出认知的事物神秘化。

而对这个世界来说,魔法只是尚未被理解的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