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主持淮东的是?”
“王邦瑞。”沈炼说道:“以兵部尚书总督江北,辖扬州、淮安、徐州三地,另掌右军都督府事的成国公朱希忠出任江北总兵官。”
两个人都是与皇室有关系的,成国公是与国同休的勋贵,王邦瑞的姑姑嫁入宗室。
陈锐又问道:“澹泉公呢?”
“罢职归乡。”徐渭面无表情的说:“年前我途径海盐拜会,澹泉公已然难以起身。”
澹泉公指的是鱼台一战的漕运总督兼兵部侍郎的郑晓,宿迁一战明军大溃,郑晓无力阻拦鞑靼渡过淮河,后奔兴化,收拢残兵,欲有所为。
结果洪泽湖溃堤,扬州沦为水泽,一片惨状,浮尸百万计,郑晓乘舟浮于水上,呕血数升,后被罢职归乡,病重不起。
从头听到尾的陈锐一直很平静,但最后也不禁叹息不已,见过丢人的,没见过这么丢人的。
早在登州的时候,陈锐和戚继光都判断这场战明军必败,但也没想到鞑靼能一直攻入扬州……金朝、蒙元花了百多年都没能攻破的淮东,居然败的这么凄惨。
“如今扬州其状惨烈……”沈炼哀声道:“就在三日前,翰林院修撰李春芳于午门外大骂严世蕃,后上书请为裕王讲官。”
徐渭对陈锐解释道:“李春芳是扬州兴化人氏。”
“洪泽湖溃堤,引发清水潭东侧溃堤,半个兴化县都被泡在水中。”
顿了顿,徐渭又说:“子实兄性情沉稳,只怕有不忍言之事。”
陈锐倒是不这么认为,他记得李春芳是因为此人是著名的青词宰相,乡梓被淹,这时候跳出来自请为裕王讲官,倒是个会挑时机的。
沈炼也评了几句,转而道:“洪泽湖溃堤,扬州的河流、湖泊太多,虽是冬季,但也冲毁大量河道,多有大小湖泊相连,无数村落被埋在水底。”
“最要命的是淮河下游溃堤……”
徐渭咂咂嘴,“本朝财用一道远不如两宋。”
这句话陈锐听懂了,当年还在北直隶的时候,选择南走淮安府方向,很大程度就在于淮安的两淮盐场……明军是一定要守住的。
如今淮河下游溃堤,加上扬州盐商大面积的倒台……因为严世蕃为了秘密掘堤,可没有事先通知,江都的盐商还好,高邮、兴化一代不少盐商都生死不知。
而明朝的财政从明太祖朱元璋时期就问题重重,到了正德、嘉靖年间,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甚至后世很多人都认为,明朝的灭亡很大程度在于财用不足。
明朝也是有商税的,主要是各大钞关,但基本上都是在南北运河上,现在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在正常税收之外,明朝户部最大的一笔收入就是盐税。
而两淮盐场产出的盐占了市场的七成以上,考虑到西北太远,而且有盐湖,西南运输不便,而且有盐井。
所以,实际上两淮盐场承担了南直隶、湖广、河南、山东、浙江、福建、江西、北直隶的大部分的盐需求。
如今淮河下游溃堤,两淮盐场的产出肯定会锐减。
陈锐目光闪烁,如今制盐还是以煮盐为主要手段的,晒盐法倒是听说过,不过并未普及。
陈锐前世倒是在海边见过盐场。
看陈锐陷入思索,沈炼问道:“在想什么?”
“财用不足,只怕难输登州。”陈锐咳嗽两声。
“难,难难难。”沈炼对此不抱什么希望,光是扬州府、淮安府两地的重建就要耗费大量银钱,而且还要考虑重建淮东军,更别说河南、湖广的明军。
陈锐倒是无所谓,本来就不指望什么,问道:“先生可知马芳下落?”
“降为把总,发往山西军前。”沈炼嗤笑道:“马芳乃周尚文旧部,此次周君佐战死山东,严世蕃胆敢让马芳留在应天?”
陈锐有些失望,但如今也不方便将其调回来,而且在东南,马芳的能力也受到束缚。
“还有什么消息?”陈锐继续问道:“大小事务,先生想得起来都可以说说。”
沈炼想了会儿,“倒是北边传来消息,文渊阁大学士吕本降了,一同降敌的还有前兵部尚书丁汝夔,吏部尚书夏邦谟。”
“丁汝夔劝降辽阳军……其女婿就是辽阳军参将。”
“都是严嵩一党。”徐渭骂道:“这老货怎么能不死!”
沈炼叹道:“吕本一降,余姚受辱,汝湖公只怕痛心疾首。”
吕本是绍兴府余姚人,早年受教于余姚第一家谢家,其授业恩师是名臣谢迁之子谢丕,号汝湖。
谢丕与其父谢迁是明朝历史上仅有的父子皆鼎甲,父亲是状元,儿子是解元加探花。
“对了。”沈炼突然想起一事,“吕本长子吕兑前年与季泉公幼女定亲。”
陈锐想起那个跟着孙铤屁股后面的乖巧女孩,清丽无双,真是可惜了。
“还有什么消息?”
沈炼很是无语,倒是徐渭笑着提点了几个方面……他是心里有数的,陈锐在宁波不管要做什么,总是要尽量多知道一些南京的消息,才能有所针对性。
沈炼连续说了七八件事,陈锐都不感兴趣。
什么科道言官一次又一次弹劾严嵩,却被留中不发……真是头铁啊。
什么江北副总兵袁接去年末被弃市……活该被砍。
什么陛下夺情起复孙升,但孙升坚持守孝……孙家这次死了那么多人,孙升只怕没什么心思起复。
什么今年科考一片混乱,南北籍贯混杂一处……陈锐更是不感兴趣,反正他又不科考。
只有一条消息让陈锐有些兴趣,“是被倭寇绑了吗?”
“不太清楚。”沈炼摇头说:“我也是在锦衣卫文书中看到的,苏州、嘉兴、松江均有,或是豪富之子,或是官宦子弟,被索要重金。”
“肉票……被绑的人放回来了吗?”
“有的放回来,有的没有。”
徐渭听出了点味道,笑着说:“你是想问这些匪人的身份吧?”
真是心细如发,见微知著,陈锐点头承认,“会不会是倭寇?”
沈炼摇头说:“不太好说,不过海商那边倒是有些消息,昨日锦衣卫才收到消息,尚未禀报陛下。”
“先生请说。”陈锐眼神犀利起来。
“海商舶主汪直遣使者抵京,请互市通商。”
这是一个陈锐前世今生都很熟悉的名气,汪直,或许应该称为王直,徽州歙县雄村人。
陈锐前身久居双屿岛,当时海商最大的势力是许家兄弟,汪直是许二的“管库”,后被拔为“管哨”,算是一号人物。
陈锐记得历史上的汪直大约是这几年正式成为海商中的最大势力,号“五峰”,最后被明军诱杀,也引发了长时间的新倭之乱,戚家军也是那时候横空出世的。
陈锐细细的问了又问,可惜沈炼也知道的不多。
皂块很赚钱,但在这个时代,最赚钱的只可能是海贸。
而且立足舟山,北援登州,必须拥有大量的海船。
陈锐知道,如果自己欲有所为,那将来是肯定要与这位“五峰船主”碰一碰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陈锐准备告辞离去,沈炼突然问道:“宗安那边……”
“我会接走老师的。”
沈炼大为意外,族弟沈束至今还被关在诏狱,陈锐怎么接走?
陈锐没有解释什么,因为他没什么把握,但总是要试一试的。
不仅仅是因为沈束是陈锐的老师,也是因为,陈锐选中的人才中,沈束排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