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明将画翻来覆去,除了画本身,并没有发现别的线索。
随着记忆恢复,他也想起来,其实女儿两周前拿回这画时,他曾看过。
但当时仅仅匆匆一撇,因为队长打电话找他聊案情,他敷衍了句“画的真棒”,就接电话去了。
自此,这幅画被抛到脑后,直到今天再次看到。
关于这幅画,他之前以为女儿表达的是和妈妈一起睡觉的场景。
因为他是警察,案件忙碌起来,不管白天黑夜得搜捕蹲守嫌疑人,经常夜不着家。
所以他觉得女儿是在用画“诉苦”,在提醒他。
现在再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女儿为什么能画出这样一幅画呢,要知道在此前的生活中,她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任何的预言能力。
可她第一次预言,竟然就预言到了自己的死亡,这真的既古怪又可疑。
李清明是唯物主义者,根本不相信所谓的预言,因此便想,如果画不是预言的话,又是怎么回事,意外?
如果是意外,妻子临死盯着画册的视线又是怎么回事?
他把画放到阳光下展开看,原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却不由一愣。
随即他的心砰砰跳起来,有发现!
画中两人胸口的位置是一团黑色,代表着血迹。
但在阳光的渗透下,李清明分明看到,原本黑色团块背后,竟然还隐藏着些形状。
他反复调整画和光的角度,终于看清楚,那黑色下,竟然是类似葫芦倒扣的图像。
那是什么?
李清明皱眉思考一阵,怎么也想不出。
他的眼神落到楼下花坛的大梧桐上,盯着看了一阵,不由心跳加快。
原来如此!
女儿画画总是取材自她身边的事物,比如小马宝莉,比如她住的楼。
而她平常最喜欢在楼下的梧桐树下玩耍,还管梧桐树叫梧桐爷爷,可见她很喜欢它。
这类似葫芦倒扣的图像,其实不是葫芦,而是梧桐树顶的形状。
也就是说,女儿原本是要画一棵自己经常看到的大树。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把树顶涂黑,改成了一团黑色血迹,覆盖到她和自己妈妈身上,才有了现在这幅画。
李清明捏住画的一角,心里又兴奋又困惑。
兴奋的是,他距离事实更进一步。困惑的是,女儿为什么要修改图画原本的样子呢。
因为她有预言能力?
李清明再次摇头把这个想法赶出脑海。
他不相信这个说法,太荒诞了。
如果既不是预言,也不是意外,那女儿之为什么改画,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有人教的!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这个人渣当时已经盯上了他们家,设计好了他家人的死亡场景,非但如此,竟然提前教女儿画好,并让她拿到家里来给他看。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嘲笑。
李清明深深吸口气,捏紧了拳头。
混蛋,给我等着。
他把画放回画册中,塞进专门的证物袋中,转身出了门。
女儿年纪很小,生活轨迹非常单一,要么在家,要么在幼儿园,这幅画就是在幼儿园画的。
既然如此,那能让女儿改画的人,必然是幼儿园老师一类的人物。
因此,他要去女儿所在的幼儿园,找她的幼教们当面聊聊,排查出最可疑的人员。
当然,画上的指纹他也会通过鉴证科室采集,但那不着急,因为搜集和比对指纹需要时间。
而且如果这个人此前并没有犯罪,也不会被收录进系统中。
(他的城市没有身份证更换录入指纹的设定,同时街道上的摄像头也不多。)
不久之后,李清明站到了“红太阳”幼儿园门前,听到里面嘈杂的儿童吵闹声,心中莫名酸楚。
上次来这里,他的女儿还活蹦乱跳的叫他爸爸,现在却变成了停尸房中冰冷的尸体。
那些该死的罪犯。
正出神时,中班的班主任小张老师已经迎了出来,
“唉,蝴蝶爸爸,我们已经听说了,唉,那么好的孩子,老天爷真不开眼啊……”
小张老师大约三十多岁,脸圆圆的,让人忍不住想到月饼。
女儿生前总夸奖小张老师和蔼,李清明接孩子时,也经常看到她,知道她人不错,但并没有因此便打消怀疑。
因为越熟悉的人,越有可能是罪犯。
他向小张老师说明目的:“这次我来,其实是想问一些女儿在园里的事情。”
他并没有直接问画的事,一来这里人多耳杂,二来不想让小张老师有所准备。
打对方猝不及防,才能得到最想要的答案。
小张老师表情哀伤,连声说说:“快请进,快请进。”
两人往室内走去。
李清明边走边想,该怎么把话题引到“画”上呢?
既然凶手令女儿改画,两人关系或许不错,不如就从这里下手。
刚要开口,小张老师转过头来,小心翼翼问:“蝴蝶爸爸,你是不是是来打听画的事?”
李清明一惊,猛地愣住。
她怎么知道画的事!
妻女死亡的状态并没有对外公布,普通人就算见过女儿的画,也不会因此判断是预言的。
但小张老师听到他来问女儿的事,竟然立刻就知道他的真正目的!
这岂不是说,小张老师已经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或者即便她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关系匪浅,对案件和画都有了解。
李清明望着小张老师慈顺的眉眼,心砰砰跳起来。
他抿抿嘴,问:“你怎么知道?”
“唉。”
小张老师叹口气,面露哀愁,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你跟我来吧!咱俩去办公室说。”
她竟然还挺伤感,是伪装出来的!
现在其实最好叫增援,但李清明心中实在好奇,想看看她到底卖什么关子,便紧紧跟随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她的办公室,这里空荡荡的,其他老师都在照看孩子。
小张老师坐到垫着红布的木椅上,深深瞧了李清明一眼,便伸手去桌兜里摸索什么。
李清明瞬间起了戒备,她在拿武器!
怪不得她要引他进办公室,原来早有后手,想利用武器弥补武力差距!
李清明一把抓住旁边的椅子,拉到身前,当做防具,心想就算是枪,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有把握夺下。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小张老师从桌洞里拿出一张绘画纸,放到桌上,对李清明说:“给,蝴蝶爸爸,你看看,这是蝴蝶的画。”
李清明怔住,画?这里也有画?
难道妻女死亡现场的画,女儿不止画了一张?
为什么要重复画?向周围人预警吗?
他向画瞅了一眼,可一瞧之下,不由愣住。
那并不是自己手里那幅妻女画,而是一副新的、从没见过的画。
画上用粗劣幼稚的线条,描绘出一个端坐的骷髅,双掌合十,骷髅上排布着密密麻麻布满黑色小点,像芝麻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
李清明看向小张老师:“这是蝴蝶画的?”
小张老师点点头:“是不是特别吓人。我们实在想不出,她为什么要画出这样的东西。”
李清明把那副“骷髅图”拎到手中,和“妻女图”不同,这幅画并没有修改的痕迹,说明女儿一开始就打算画这个。
骷髅图没有题目,日期是9月15日,是在妻女图的第二天画的。
如果妻女图是凶手在向他炫耀和讽刺。
那这幅骷髅图又是什么意思?暗示他李清明会变成骷髅吗?
不对,如果凶手为了讽刺他,应该把画拿到他面前,而不是一直在这里等。
距离妻子女儿的案子已经一个月,他一个月不来就等一个月,那要是一年不来呢?
世上哪有这种随缘的讽刺,如果不是自己专程来拜访,恐怕永远也看不到。
也就是说,他之前的猜测或许是错误的。
很可能不是凶手指导的。
小张老师叹气:“蝴蝶看起来挺文静的一个女孩子,按道理不会喜欢这个的。”
没错,李清明心想,女儿自己一定不会画的。
那如果再把凶手教唆暂时搁置到一边,还有什么可能呢?
一个他不相信的词语再次浮上心头。
预言。
李清明皱眉,心想不会吧,这也太荒谬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预言呢?
可如果不是预言,为什么会出现这么诡异的画呢?
李清明嘴上不信,心里却忍不住想,如果是预言呢?
如果妻女图预言了他家人的死亡,那骷髅图又预言谁的死?
他是不是应该回警局确认一下,有没有类似骷髅图的案件发生?
李清明看向小张老师,问道:“你作为老师,见到孩子画这种古怪的画,应该早点通知我的呀。”
小张老师满脸抱歉:“孩子多,人手又少,大家太忙,把画收上来就没有细看。听说蝴蝶去世,整理她的遗物时,才看到这些画,把我们吓了个够呛。”
李清明脸色稍缓,她说的倒也有道理,几个老师管那么多学生……
等等,他一愣,忽然注意到她话里的古怪。
“小张老师?”
“嗯?”
“您说……这些画?”
难道不止这一幅骷髅图?
小张老师扬起眉头,一脸理所当然:“对呀。”
她俯身从桌洞里套了一阵,拿出厚厚一沓,放到李清明面前,
“这里还有,一共13副。每一幅都特别吓人,而且越来越吓人!”
李清明望着那厚厚的图画,惊讶不已,头皮阵阵发麻。
这些,这些都是女儿画的?
都是预言?
怎么可能?!
他心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一把将画捏在手中,用力翻动,哗啦,哗啦。
正如小张老师所言,画上的内容每一幅都很离奇,每一幅都很惊悚。
而且全都和死人有关。
这一十三副画,加上自己手里的妻女图,难道预言了十四起命案?!
女儿会有这种能力?
就在震惊时,小张老师又开口了:“蝴蝶爸爸,你看看最后一幅,那是最奇怪的。”
还有什么会更奇怪?
难道是整个城市的人都会死光那种?
那得是核武器级别的谋杀吧。
他急忙翻到最后一幅画,画上是三个人,两人大人,一个小孩,正围坐在餐桌前吃饭。
这是什么?
他看向题目,名字叫做《妈妈和我,跟爸爸又团聚了》
团聚?
可妻女已经死了呀!
李清明寒毛竖起,如果前边的画都是预言凶杀,
那最后这幅画就是在预言……
复生!
怎么可能?!
李清明紧紧盯着那副团聚图,只觉得凉气贯顶,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