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面之缘的云南女孩

我出生的地方,也许可以用山村来形容。

村子东面都是山,遮住远处层层山脉的是前面两座像坟头一样的山丘,上尖下圆,光秃秃的,布满粗粝的沙石和稀疏的野草,矮灌木都很少,九十年代国家号召种树的时候,政府也曾召集大家在上面种树,热火朝天的挖坑栽种,多年后还是一如既往。

北面是高高低低的丘陵,连绵到远处还是山。

村南面有一条深深的沟壑,因着东面的地势高,沟底的水自东向西的流着,流向西边开阔的平原。

它不是我认为的山村,我有些亲戚在真正的山村生活,那里四面环山,交通闭塞。

那个云南女孩也许是从真正的山村来的。

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她跟我们这里的人不一样。

她像一株山间的野花,散发着只有沐浴过山林的阳光雨露才有的精气神。

不过,这种生气似乎变弱了,也许是被人攀折带出了大山。

女孩皮肤细腻紧致,有一些黑,却黑的恰到好处,像黎明前最后一丝黑夜,又像黄昏时微微笼罩的薄暮,可以想象有多少自由灿烂的阳光曾均匀地洒在上面,才晕染出这完美的画布。

完美的画布自然预示着不俗的佳作,女孩五官精致秀气,完全配得上这底版,黑白分明的眼眸是这幅画作的灵魂,只是我未能读出那内里的曲折幽深。

她的脸庞还略带稚气,听旁人说我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只是略带笑意跟我打招呼,我问她是谁家亲戚,她不愿回答,又问她是哪里人,她回答云南,我顿时又生出一些好奇,想再问问,这时,姑姑突然走过来,说:“这是冯双的媳妇。”然后就把我拉到屋里去了。

这时是在姑姑家,由于姑父在村子里辈份高,姑姑为人也友善,村子里的人农闲时都爱到她这里打牌唠嗑,彼时周围还坐着其他一些邻里,是有什么不能让大家知道的隐情吗?

冯双!?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我总是在村子里远远的看到他,头像一个不甚规则的土豆,脸庞似乎有些凹,眉眼模糊,并不想让人靠近了细看究竟。他家里养了很多牛,院子里总有牛粪的味道,经常背着一把铁掀。他见了人会粗声粗气地打招呼,看到我也会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用略带戏谑的语气喊:“大学生回来啦!”我只是远远地“啊”一声,就逃也似的躲开了。

他都这么大了吗?怎么就有这么好看秀气的媳妇了?什么时候的事?云南那么远怎么谈来的?……我满肚子疑惑写在脸上,但姑姑,只是用略带告诫的语气低声跟我说:“这是冯双的媳妇,你别问那么多。”我对姑姑向来很敬重,她在人情世故上的老道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小时候我也曾在她家里住过一段时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说了我都会听,因为这些东西我的父母没空教也不会教我。

我心里想,反正已经是我们村的媳妇了,以后有了机会自然可以再问,于是就按下好奇,不再多问。

可是不久暑假结束了,我离家上学去了,城市的喧嚣让我没再想起她。

再次听闻她的消息已经是寒假了,我鲜少出门,就想问问父亲那个女孩的近况,她在我们村生活得还习惯吗?云南的饮食口味跟我们这里也差很多吧。

没想到父亲叹了口气,无不遗憾地说:“那个女孩没了,哎!多好个女孩!”

“咋?没了?!”我内心犹如晴天霹雳,一时无法想象。

接下来的事实更让人无法接受。

原来,那个女孩居然是冯双父母花三万块钱买来的!一开始他们对她还可以,只是后来冯双可能强迫了她,女孩一时想不开,居然喝药了,只是那毒药不能医治,女孩就这样没了……

“哎!多好个孩子……他们说,去抢救的时候她还说不想死……都是命啊,百草枯有时间后悔,没时间活命呀!”

“什么命呀!这是犯罪!买卖人口犯罪的!”我内心已从惊愕转为愤怒。

“这种事他们不说谁知道呀?现在年轻人在外面找一个也正常,再说就算知道谁去管?这出了人命派出所才来了人,把冯双他爸抓进去了。”

“都不懂法的吗?”我又想起那天看到女孩的情景,细想起来,那眼神中或许还有一丝丝期待?

如果我能多一点关心,多一点知觉……

再想起那天姑姑对我说话的语气,也许她是觉察出什么了吗?以她的年纪和女性的敏锐,也许能猜到这种事。

后来,陆续又听到后续的事情,冯双他爸坐了半年又被放出来了。女孩的父母从云南来安葬了她……对于这些事,村子里的人也讳莫如深,鲜少提及。

至于冯双,他依然背着铁掀,不规则的脑袋上眉眼依旧,不过看到我似乎没有了打招呼的兴致。

后来我渐渐离家,愈来愈少回到村里了。

今年关于云南华坪女高的电视剧很有热度,看了一些山里女孩们的记录片段,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云南女孩的事在我脑海中猛然又苏醒了。

女孩那略带稚气的脸庞也许只有十三四岁?女孩是怎么来我们村的?至少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平静的,为什么后来就选择喝药?是绝望还是冲动?为什么冯双的爸才判了半年?……

从大山走出来的她,来到了我们这样的山村,向东望去,依然是层层高山,而其他方向,都是像我们这样的村子,不知道她的魂魄,能不能找到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