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通告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林卿丞之女林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端庄温良,机敏聪慧,正值芳龄待字闺中,朕心悦之,命师卜术,仰承天意,当册封为后。执掌凤印,协调六宫,待来年春和景明,立行大礼,钦此。”
“林相,请接旨吧。”
“臣,遵旨,陛下万岁万万岁。”
闻言,我难免不知所措,心烦意乱。
一道圣旨,就这般轻描淡写的,决定了我一生。
……
我降生在天启十三年冬,一直到如今,已经过了十二个年头。
天真时,总想着一辈子逍遥快活,浪迹天涯路。
再不济,总得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觅得良婿,相敬如宾至。
娘与祖母笑我还小,急什么,她们舍不得着呢。
如今,天启二十五年冬末,帝王挥挥洒洒数行小字,直把我从南阳城,宣判给了上京城。
这一夜,雪下的格外大。
风扑着雕了不败花的轩窗,灯一时竟亮的晃眼。
说起来,我爹爹是当朝右丞,上头的两位兄长也都官至大将军,统兵数万。我祖父乃两朝帝师,就连我曾祖父都是三朝元老,满身功勋,曾追随三代帝王开疆扩土,安定天下,逝后得赐封号为“忠”。
人人皆道我们南阳林氏满门忠骨,是七姓七族之中,唯一一家平民起身,靠着功绩本事实打实拼出来的。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而今朝堂,少年帝王隐忍上位,权分其下,左右顾及,自身难立。
内有南阳林氏、汉杨齐氏、金陵权氏、广蔺荀氏、博安朱氏、陈郡张氏、良楚郑氏彼此间争斗不休,外又有弋戈、逐熊、土蛮等周边小国不断侵扰边疆。
百年一个轮回,强与弱之间,总归是对立相转,难移规律。
我虽然小,但总归是由母亲亲自教导,再加上爹与二位哥哥平日里常讨论政事,我也跟着听,自然懂得许多。
因此比起两位兄长如今的不满愤怒,斥责不公,我这位当事人倒显得有些淡定从容。
可毕竟,这也不是件小事。
出嫁,乃女子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时刻。
恍惚间,我竟听到了娘的抽噎声,细细碎碎的。听她哭着埋怨爹的刚正害了我,也害了我们林家。
“一入宫门深似海,最是无情帝王家,你糊涂了你。”
“你这是在把我们的女儿亲手推上绝路!”
爹一声不发,在他透过来的黑色瞳孔里,我看见了愧疚与无奈。
我遂扯出一抹笑来,说着:“我嫁就是了。”
那位少年帝王意是许我后位,掌六宫大权,此等消息一出,怕要震惊朝野。
如此一来,其他六姓,又有的不满和妒忌。
“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特意嘱咐让老奴交给您的东西。”
一方小盒子就这般猝不及防的递到眼前。
老公公笑眯眯着双目,刻有褶皱的脸上此时倒是画出了几分慈爱的模样。
“多谢公公。”
我伸出手去接,并在一众人的灼热视线下打开了它,里面安静躺着枚温润的同心结。
旁边,则是一张纸,上头写着:“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
字体俊逸消瘦,都说字如其人,也不知是否为真。
此前只是听说,外人夸他俊逸非常,不似君主样。
耳边又听老公公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接下来的日子里可请娘娘好生准备。”
“咱们陛下啊,对您可是十分的上心。”
“什么都打听的仔细呢。”
我点了点头,答应着。
“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恭送公公。”
在他手中塞了些许打赏,刚一送走。转身娘又哭了起来,这次是扑到我怀里。
“我的朝朝,我可怜的朝朝,你还没懂的完全,又怎么能在寂寞深宫里过下去呢?”
“那里头,连吃人都吐不出来个白骨来,这可怎么办啊?”
“你才多大!你才多大啊!”
“娘……”
娘的哭声裹着怨恨。
字字句句犹如尖刀。
最后一句更是锋利。
看娘哭,我也不知怎的跟着掉起了眼泪。
心里莫名的难受紧起来,连手中攥的同心结也发了烫。
凝结的寂静,抽泣此起彼伏,自然就掩盖住了那声沉重压抑的叹息。
大哥在旁说了句:“娘,小妹,你们别哭了,我现在就进宫!断不会让小妹嫁去。”
人还未走出两步。
“你进宫想做什么?”爹问。
“自然是让陛下收回圣旨!”
“天子一言九鼎,我们做臣子的岂敢冒犯?”
“可是小妹她不愿嫁过去,既如此,哪怕今日天老爷来了,我也不能睁眼看着小妹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她不愿去做的事。”
“就是,大哥,我跟你一起!我们走!”
“站住!”
“这些年你们学过的道理都给抛置于脑后了吗?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职责!我看你们谁敢动!”
“林谢庭,林谢生,今日你们若要走出这道门,就别再认我这个父亲!”
爹怒斥道,我却听的十分刺耳。
“大哥二哥,我嫁,我嫁。”
我说:“我愿意的,愿意的。”
“林业!你竟说出此等话?你……你……”
“娘!娘!快,快去找大夫,快!”
娘就这般晕了过去,可把我们吓了个半死。
我守了娘大半夜,直到鸡鸣时分,才回了自己房里。
刚一进去,能明显的感受到我掌心冰凉。
好冷啊。
真的好冷。
“小姐,喝口热茶润润嗓子吧。”
屋中烧着炭,暖和的很。
我接过杯盏,只抿了一口,喉咙间突然的痒意便让我止不住咳嗽。
“小姐,小姐。”
身旁彩绘和初桃替我顺着气。
“没事,我没事。”
桌那面立着铜镜,抬眼看去,整面昏黄中陡然闯进去一张尚且稚嫩小巧的脸颊。
看着看着,难免哽咽。
“小姐,小姐您别哭啊小姐。”
“小姐您别这样,我们看着也难受的紧。”
“那皇上听说都已经娶了好多个了,怎么还不知足,还要来祸害我家小姐?”
“嘘嘘嘘,这话不能乱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彩绘小大人般教训初桃,初桃十分不服气顶了一句:“我说的又没有错!”
“话虽如此,那也不许乱说!”
“小姐家世显赫,林家在朝根基深固,皇帝年轻,可不得寻一个依靠,安稳自己的统治?只是这一天,的确也来的太快了些,小姐今年不过才十二岁。”彩绘抹了把眼泪。
“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